第1章 裴家有女
秋收季節,抬眼望良田一片金黃。晌午過後,天邊有烏雲覆蓋,佃戶徐大生怕剛割下來的麥子被大雨毀了,一路上背着麥子飛似地往家裏趕,累得要死要活,還沒來得及歇口氣,裴家管事的便帶着四五個雜役,拿着秤趕來了。
“管事的,對不住了---麥子在堂屋裏,稱好了直接取走便是---小的就不搭手了---天快下雨了,灶台濕了不好生火---得先把餅烙了---”
裴家的佃戶都知道,裴家夫人柳氏懷胎九月,如今忙着準備滿月酒呢。新糧新酒新人,最是喜氣。
“行,你忙去吧。”
稱的過程中,有雜役多撥了一厘,管事的便要那雜役重新稱,並要求稱的時候,線一定要對準,不可重了,也不可輕了,要盡量持平。正是因為知道崔管事為人正直,徐大才會放心讓他自己稱。
管事的也是佃戶出身,父親早逝,母親一人將他拉扯大,可沒少吃苦。徐大家裏的情況,崔管事的最清楚。他剛和兄弟分家,最近忙着收割,茅草屋才蓋了兩間,灶台還是外露的。再加上小娘子剛產下一子,身子骨虛,搭不上手,里裡外外還得他自己親力親為,實在不易。
裴家在河東郡乃是有名的望族,世代為官,上一輩還出了個聲名遠揚的裴司空。如今當家的是二郎裴危頁,也在洛都謀了官職,任散騎常侍。自打裴司空當家時起,裴家與佃客間的關係便極為融洽,從來不會因為佃客家裏困難延遲交租而發難,有時候還會反過來接濟佃客。
崔管事的來到另一個佃戶家裏,佃戶見下雨了,便道:
“雨下大了,此時上路肯定會受雨的。倒不如先在小的家裏放一日,明日天放晴,小的再專程送過去。”
等到第二天佃戶將麥子送到裴府門口,管事的按例給了錢。這是裴府的規矩,一毫一厘,也要算得清清楚楚,絕不含糊。所以鄉鄰都在傳,裴司空留下一把尺給後人。
與裴家相交,不會吃虧。
——
這日秋高氣爽,萬里無雲。韋老夫子在院子裏談論玄學,正說到興頭處,一隻斑斕鳥落在圍牆邊的樹丫上。裴家庶子裴該卻乘其不備拿出彈弓嗖地將鳥擊落,裴該正要跑去撿,忽聽外邊有人高喊‘郎主回來了’,頓時大喜:
“父親回來了---”
裴該跑出院子,老夫子這時才注意到那被打落的鳥,撿起來托在手心一瞧,罕見的五彩羽,竟不知是何品種。
“此鳥,怕是只有范陽張家郎主才認得吧---”
范陽的張華博古通今,還有一雙識寶的慧眼。既然是稀罕玩意兒,放了也可惜,韋老夫子便塞衣袖裏,想帶回去養着。
可誰曾想這鳥兒竟開口了,道:
“你這小輩,老眼昏花,竟不識我真身。吾乃歸墟鳳主,為使君來人間探路,你竟許那缺齒小兒傷我。”
韋老夫子嚇壞了,忙將五彩鳥扔地上。誰知那鳥落地后,周身閃現異光,化作五彩鳳凰,嘯飛衝天。而後又化作一道虹,消失了。老夫子將此等奇事告知鄉鄰,鄉鄰皆稱奇,並言裴家有良木,鳳凰棲焉,乃祥瑞之兆。
又有人傳,裴家有德,才惹得鳳凰逗留。
——
沒幾日,夫人柳氏誕下一女,取名裴玖,小名九兒。裴危頁膝下已有兩個兒子,如今又添了個玉人般的女郎,自是歡喜得很。孩子滿月那日,眾賓來賀,同郡的衛家也攜禮而來。裴危頁與老郎主有同朝之誼,不過他雖敬重老朗主,關係卻不算親近。而裴危頁的堂叔裴楷與衛瓘是兒女親家,往來較多。衛瓘帶了一位奶娘過來,這讓裴危頁甚是詫異。柳氏身子單薄奶水不足這事早就吩咐下去,不許外傳,也不知衛老郎主從何知曉。據老郎主所言,奶娘姓杜,家裏是種桑的,不久前還未滿月的小女兒染病夭折,便去衛家給不到半歲的小郎君當奶娘,可那小郎君一見到杜氏就哭個不停,衛老郎主怕把孩子嗓子哭壞了,聽聞裴家也在找奶娘,覺着杜氏家中清寒,夫家祖上三倍都是老實人,底子乾淨,出閣前曾在本郡韋氏家裏討過生計,認得幾個字,就把杜氏作為厚禮,帶了過來。
畢竟是個活生生的人,裴危頁也不敢掉以輕心,便讓侍從子羨暗中調查。侍從姓俞,姿容非凡,才十七歲,已成家,對裴危業很是忠心。子羨乃是練家子出身,找人描了杜氏的畫像,栩栩如生,試探杜氏家中幼子。
回來稟告朗主,道:
“幼子三歲,念母,看見杜氏畫像便大聲哭泣。夫家姓薛,溺愛小兒,常背着小兒下地。老母眼盲,不能自理——”
裴危頁還是不放心,吩咐崔管事的暗中觀察。後來發現杜氏對待裴玖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疼愛有加,便也就放心了。約莫半年後,夫人柳氏偶然間發現杜氏躲在角落裏偷偷抹淚,便詢問緣由。
“回稟夫人,奴婢家中大郎感染風寒。奴婢想回家探望,但女郎尚未斷奶,奴婢又怕禍及小娘子---”
“身為母親,怎能為了別家的孩子,而將自家的孩子撇在一邊不管呢?這半年來,九兒大病小病,都是你衣不解帶地守着。如今九兒也快六個月了,該斷奶了。你且安心去吧,待孩子病癒后,再回來便是。”
柳氏還命人多支了兩個月的月錢給杜氏,杜氏感激涕零,翌日一早便走了。杜氏歸家后,三個多月才攜幼子來府上,身着粗麻素服,頭戴白色絹花。幼子戴着孝布,穿着素服,面黃肌瘦,跟個小猴兒似地,只是沒有猴兒的活潑,木訥得緊。杜氏求見夫人柳氏,淚眼汪汪,只道他的夫君帶兒子找大夫時,着急了些,不甚驚擾了河東小郡王的馬車,被小郡王的刁奴活活杖死街上。老母經受不住喪子之痛,也去了。
幼子受了驚嚇,竟啞巴了。
“他叫什麼名字?”柳氏問。
“回稟夫人。單名一個午字,午時生的---”
夫人柳氏同情杜氏的遭遇,便將孩子收入府邸。於是薛午便成了裴家最年幼的家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