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龍姬降鬼
乘着午休之際,嵇珏獨自出了學舍,四處散心。途徑蓮花池邊,卻見一小書童四處亂竄,鬼鬼祟祟,形跡可疑,便悄然跟了上去。小書童圍着蓮花池走了一圈,不知何故蹲下身,撩起袖子撥弄湖水。
“誰家的小書童,不去侍奉主子,躲在這裏偷懶。”
嵇珏一把揪住書童的腰帶,將其舉高。書童見四下無人,當即施法擊退他的魔爪,旋身落地,紅着小臉埋怨嵇珏又捉弄她。也真是巧啊,前邊剛來了個假扮書童的龍姬,後腳又來了個假扮書童的山思緣。更巧的是,山思緣膽大包天,竟假扮嵇珏的書童混進國子學,也未曾提前跟嵇珏說過此事。
“好了,別惱了。緣兒不是自稱觀世音菩薩轉世么,怎能跟凡夫俗子較勁呢,緣兒還要普渡眾生呢。”
嵇珏之母好佛學,有一次嵇夫人和白氏帶着各自的幼女幼子,相約去白馬寺上香。山思緣聽老和尚誦讀觀世音菩薩的善業,當時山思緣年幼,聽聞觀世音轉世行善積德的故事,便想着自己也曾救濟過別人,豈非也是觀世音轉世?她還說要普渡眾生,日後鑄了金身供奉在廟裏,享萬民香火,要讓嵇珏也跟着沾光。白氏和嵇夫人只道是童言無忌,笑過之後也就忘了,只有嵇珏記在心裏,並常拿此事打趣她。
“阿珏兄長又不學好,我要去嵇世伯那裏告你去。”
“為兄若挨罰,緣兒豈能倖免?論嚴厲,你家兄長可比我爹厲害多了。緣兒莫不是忘了去年跪祠堂的事了吧?”
嵇珏有恃無恐,大概是因為知道山思緣向來最害怕鐵面無私的山遐。山遐性子執拗,白氏也拿他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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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不知是何時養成的陋習,嵇珏只要見到山思緣,瞬間從循規蹈矩的公子變成油腔滑調的地痞。而每每遭到戲弄,山思緣也只是惱,或是偶爾氣急較真不搭理他,心中卻從未因此而厭惡他。好在除了這點陋習之外,嵇珏身上幾乎挑不出半點毛病,如若不然,山思緣也不會在母親面前誇讚他。而這正是山思緣厲害的地方,小小年紀,卻能客觀理智地看待身邊的人,實為罕見。
見她又氣紅了臉,嵇珏卻意外地心情大好,道:
“好了。說笑罷了,別當真。你近日不是忙着搜尋玄門謀殺裴大郎主的證據么?怎會有閑心去管袁家小郎君的閑事?”
“兄長管這叫閑事?”山思緣吃驚,而後也開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打趣嵇珏,道,“兄長如此淡漠,就不怕准嫂子傷心么?那可是准嫂子的族弟啊。本是一家人,豈能說兩家話?太不應該了!”
“準不準,還未可知呢。說起這樁親事,為兄每每細思極恐。若是為兄娶了袁家女郎,緣兒怎麼辦?”
反被將了一軍的山思緣欲推他下水,卻反被他捉住了手腕。手心滾燙如火,山思緣有過剎那間的失神,臉因而更加滾燙如灼。大概這便是所謂的‘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多數人難逃此劫。
——
遠處有人往這邊走,嵇珏收起玩鬧之態,也認真了起來。
“國子學鬧鬼一事,為兄自會處理,你且先離去,夜裏為兄再去尋你。玄門一派狠厲,切要小心,量力而行。”
“鬼魅難自持,兄長也要小心才是。”
山思緣抽出被嵇珏捉在掌心的手,轉身離去。未曾想那由遠及近之人,竟是裴該。山思緣忘了先前的緣,擦肩而過,竟未認出同父異母的裴該。而裴該也沒認出她來,畢竟女大十八變,更何況她還是男兒裝扮。
嵇珏盯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呢喃道:
“真是稀奇,她竟未惱---”
若是往日,只怕早就跳起來埋怨他不識禮數,明知男女授受不親也不知避諱。殊不知,便是嵇珏那句‘緣兒貪玩愛鬧,除了緣兒的阿珏兄長,誰還敢娶啊’,撼動了一江止水。雖然山思緣嘴上不說,但心中是歡喜的,她喜歡阿珏的洒脫、隨性、包容,不想將來嫁個像山遐兄長那樣好面子又嚴厲的夫君,處處受人管制,活得講究卻也活得虛偽。
——
傍晚時分,學生相繼離開國子學,乘坐馬車歸家。袁家小郎君坐在原地,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嵇珏眼看時辰差不多了,也收拾書簍出了學堂。臨行前和龍姬打了聲招呼,詢問是否需要幫忙,見龍姬搖頭拒絕,才出門。
袁猷平日讀書最是用功,幾日前撞鬼也是因為學習太過投入忘了時辰,天都黑了才想起家裏的馬車還在國子學門口候着。他途徑學堂大院,偶見一座靈光飄閃而過,而後便有泣哭聲,斷斷續續,從柳樹後傳出。袁猷走到柳樹后,卻見柳樹上浮現一張青紫面容,兩眼泣血,舌頭伸得老長。等他醒來,人面不見了,鬼也不見了,他詢問身邊的人,都說院子裏從未種過柳樹,只有一棵桃樹,不久前被雷劈死了。
從那以後,每每閉上眼,便能聽到泣哭聲。噩夢中,他常常徘徊於院中,追尋哭泣聲,每每到最後,都會瞧見一棵柳樹上浮現駭人鬼臉,而後驚醒。
“此乃玄門避邪符,收好。你且在院中來回走動,若聞泣哭聲,不要開口,用手指向哭聲源頭即可---”
袁猷閉着眼睛在院中來回走動,等到夜幕加深,果真又聽見了泣哭聲。袁龍姬自暗處拋出金光咒法,金光所照之處,妖魔無處遁形。只聽見一聲慘叫,柳樹浮現,柳條飄搖,片片柳葉在滴血。
一滴又一滴,是帶血的警告:
【快走,他們要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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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前,國子學收了幾個權貴子弟,他們仗着家中權勢,四處作威作福。而那位並非士族出身卻學習刻苦的儒生,終於無盡欺凌中丟了性命。為了逃脫罪責,他們將儒生吊在院中柳樹上,偽裝成自盡。由於那位儒生的父親得罪了當權者,被貶為庶民,官府未加細查便以自殺定案。儒生心中不平,化作厲鬼,警告那些晚歸的學生,生怕有人重蹈覆轍。儒生被殺那日,也是學習太過投入,忘了時辰,才導致被人謀害而無人相救。
“殺你之人皆未得善終,西去吧。”
龍姬吟誦清心咒,鬼魅停止泣哭,化作一縷黑煙,向西去。往西乃輪迴大道,歸墟所在之地,萬物靈生之起源,萬物靈生之寂滅。
袁猷仍如做夢一般,頭重腳輕,問龍姬:
“阿姐如何得知,那害他之人是生是死?莫非阿姐能窺天命不成?”
“何需窺探,因果輪迴,古往今來,作惡多端卻能得善終者,不常見。且我所說,正是他樂意聽的。”
俗世之人,誰又能脫離生死宿命呢?作惡本就是逆天行事,又怎能長久呢?況且,正是聽了龍姬所言,惡鬼才肯放下執念入輪迴。那惡鬼生前膽小怕事,死後心中有怨卻不敢去尋仇人,才尋了個不是借口的借口徘徊人間。大概正是因為袁猷行為舉止與惡鬼生前太過相似,才惹得惡鬼苦苦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