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初嘗女兒紅
乘車回到賓館,稍事洗涮,我們像從家中逃出的一對饞貓似的開始了獵食行動。
在清河坊,幾經周折打聽,才找到了阿英說的那家火腿燒得好的小酒館。古香古色的店面,不大,有幾個食客,品着紹興老酒,低聲說著話。卻不斷有人來,稱二兩三兩的帶走。
我們選了靠裏面的一張桌子落座,店家就麻利地端茶,遞菜譜,阿英嫻熟地點了幾道店裏有名的火腿菜品。
品着龍井,看着門外掠過的行人,一種異鄉異客的情懷悠然湧上心頭,好在有阿英在旁,又有一種“反認他鄉作故鄉”的感覺。
“想家了吧,沒出過遠門的孩子!可憐吶!”阿英笑得跟媽媽一樣慈祥,溫情脈脈地看着我。
“倒沒有,只是思想老收不住,動不動就不知道跑到哪朝哪代去了。”我倒有些個不好意思地回應道。“好在有你在我身邊,我就特別踏實,好像天塌下來與我無關似的。”
“你不會愛上我了吧?公子!”
“小生未嘗愛上姑娘!只是離不得而已!”
“你不正經的時候,連我都覺得你正常得很!難道你真不是你嗎?”這話說得像佛家偈語似的難懂。
“傻丫頭,我正常得很,只是思維難以控制!我在廟裏的時候看到了千年前的你,我還和你說話呢,只是着裝與現在不一樣,笑得和現在一模一樣,眼睛,特別是眼睛,連眼神都沒變過!”
“啊?那你看到你自己了嗎?”她似乎很感興趣。
“沒有,我看不到我自己,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我說得很認真。
“你倒嚇着我了。”她手抖了一下,不自然地呷了一口茶。“不該帶你到廟裏去的。別給我媽說,我們拜過菩薩!”
“別聽我瞎說,沒事的,我只是想像力豐富罷了。”我抓起她的手,感覺有些涼。“為什麼,不讓我給你媽說我們拜菩薩的事!”我有些奇怪地問。
“她信這些。你給她說了,她就會疑神疑鬼的,念叨起來沒完。”
“你不信嗎?可是你帶我去的呀,你做的很虔誠!”
“我只是為你才信的,我求佛保佑你,求菩薩保護我們的愛情終成正果,我祈求菩薩給我一個兒子,求這些神靈保佑我們美滿幸福,求來求去都是為了你,我用心良苦,不知這些冥冥之神,能不能感受到?”
“你想的太多太遠,永遠過好今天才是正事。嗯--你們這兒喊老婆是咋叫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又好奇地問她。
“為什麼要問這個,重要嗎?南北都差不多吧,我更喜歡聽娘子!”她笑得璀璨。
“那從今往後就改口叫娘子好嗎?窮書生、放羊娃娘子不會嫌棄吧!”我試探着問。
“婚煙大事,須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一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卻已私訂終生,這對於我父母來說,是難以接受的,我媽尚能理解,她為我求過簽,說我的姻緣在北方,我爸不信這個,我又是家裏唯一的女兒,他特別疼我,跑那麼遠找個放羊娃,他心裏接受不了。可是,我喜歡,就由不得他們了。”阿英說得有些悵然。“沒有他們的祝福,我們會幸福嗎?所以我求菩薩,求神靈讓我爸轉變看法,求神靈保佑我們,賜福我們。這就是我到靈隱寺的目的,如果任何人都可以像你似的活得單純,那我們就不會有太多的憂慮了。”
“不說這些了,我們喝酒,我帶了杭州最正宗的女兒紅,今夜不醉不歸,娘子!”
“聽起來怪怪的不適應,有些個古時候煙花柳巷的味道,也許以後就習慣了,公子!”
“為什麼要叫女兒紅呢,酒名聽起來,就讓人生起許多的聯想,不像我那裏大麴、特曲的很直白,這兒酒名都很有內涵和故事。”
“女兒紅,是古時候女兒出嫁時才喝的酒,意味着新嫁娘披紅挂彩喜氣洋洋。”阿英凝視着酒杯,很有感觸地說。“我今天已經當著菩薩面把我嫁掉了,公子今天又收穫一美人!真是好事成雙,喜事連連,值得慶賀!女兒紅很應景,必須得喝!恭喜你!祝福你!公子,乾杯!”
“同喜、同賀!同慶!娘子,乾杯!”我們倆個置身事外,如萍水相逢的過客,正為別人家的喜事感到欣慰而舉杯同慶。說辭做派,引來其他人奇怪的眼神,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這倆人是從唐朝趕過來似的。
“恭喜娘子,終於找到了心儀的花馬王子,只是小生略比你幸運些,擁得美人歸,當真三生有幸!應自飲三杯,歡呼雀躍!”
“小女子願陪公子,如此美事,理所當然!請!”
女兒紅,酸、甜、苦、澀,辛、鮮之性真如阿英的性情,淺酌細品,總有不一樣的回味,不像北方酒的剛烈和簡單,讓人不必費心地猜,就瞭然於心。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真是至理。
連着三杯一飲而盡,一滴不剩。人在江湖行,喝酒要真心!
“娘子,悠着點,別露出原形來嚇我!”我一臉壞笑地調侃她。
“不礙事,我今天高興,但喝無妨,只是你一個北方人,不一定適應這酒的習性,喝多了,不亞於奶酒的威力!不信走着瞧!”阿英臉色茭白,眼光如門外那半闕月色的柔波。
美酒佳肴,美人相對,頻頻舉杯,真有種“天子呼來不上船、與君同消萬古愁”的天上人間分不清的狂妄錯覺。
世事滄桑,天道輪迴,愛,就要愛得簡單,何苦多愁!阿英已經微醺,白生生的雙手支着腦袋看我,右手背上的疤痕,在燈光下,很嬌嫩,散發出異樣的光輝,細細看來,更像一朵梅花的形象。美目傳情,臉上浮起一層紅霧,那霧下笑容玫瑰盛妍一般的美麗。
“為什麼笑?”我有些被她迷惑了。
“只是想笑,沒原因,看你就想笑,心裏喜歡,是我將一塊朽玉雕琢成一件堪稱完美的作品。是我一生的最愛!所以很有成就感!”她很驕傲地說。
“我是璞玉,疤瘌其外,美玉其中,你只是比別人眼神好,所以,你能看透這其中的奧妙,你不是點化了一塊頑石,而是重塑了一塊美玉。既使你沒有看見,也並不影響玉的存在。只是,玉常有而識玉之人無常。”我很自負地說。
“不管怎樣,是我發現了你,但卻把自己搭進去了,像和氏一樣,閱盡人間辛苦,很傻吧!”明眸婉轉,情意綿綿地說。
“不傻,你並沒有宣告你的發現,卻佔有了你的成果!。”
“公子是在怨我嗎?難道想作大眾情人?”她佯裝沉下臉說,眼裏的笑意卻擋不住。
“娘子要是捨得,小生倒未嘗不可!”我裝作漫不經心地逗她。
“花花公子,心花得很吶,小女子命苦呢!千辛萬苦挑來撿去,卻挑了個白眼狼。唉,命苦哇!”拿腔作調地學起越劇中的腔調,很好聽。阿英唱歌不算好聽,可唱越劇卻地道得很。在學校的時候,很少聽她哼唱,有時我歪纏不過,就小聲地唱兩句。她的聲音略帶沙啞,我雖聽不懂,但那吳儂軟語,柔美的唱腔,經阿英唱來,卻讓人很着迷。
今晚上,看她興緻勃勃的樣子,就忍不住想讓她唱兩句。但阿英臉皮薄得很,真要讓她唱個歌什麼的,也還是有些靦腆。
“狗肉包子上不了席”我常在私低下取笑她,阿英溫柔善良,從不惱我。
“唱一個吧,就唱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你唱得好聽。”我厚着臉皮,央求她。
“不唱,有人呢。”
“想聽嘛。”
“回去再唱,好吧?喝酒!”
“好吧,回去再唱來。喝酒!”
酒興正濃,你來我往,家裏爸爸,媽媽,兄弟姐妹的酒,我倆全代着喝了,直喝到阿英眼珠不再軲轆亂轉,一直盯着我,追隨着我的一舉一動。粉嫩嫩的臉上,漂起一抹紅潮。
喝罷酒,我們出得門來。
千金裘,五花馬,呼而將出換美酒,與君同消銷萬古愁!趁着酒意,和着溶溶的月色,大聲吟誦,多麼愜意!只是清河坊,這古老的街道有些窄。
阿英踉踉蹌蹌走着貓步,衣袂飄風的魅影,是這深夜街頭最美的風景。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清雲剛出岫,”觸景生情,我不由得開口,陰陽怪氣的遠遠聽得有些瘮人。
“不是哥這樣唱的!聽我來,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清雲則出岫……”唱做俱佳,月下起舞,曼妙的身影,弄碎一地清輝。
看到此情此景,如臨仙境。阿英翩翩地起舞着,身影在月下搖曳,在這月夜裏,是飄落到人間的仙女。如果,沒有女兒紅的慫恿與縱容,這個場景我恐怕一輩子也看不到。呵呵!阿英的原形竟也是如此的美麗。
當杭州的太陽,第一縷光芒映照在我臉上的時候,我蘇醒了,阿英像蛇一樣纏繞在我身上,香香甜甜地正睡着。我正要撩開她的長發的時候,她醒了,四目相對,一時竟無語。
“露出原形了吧!”我嬉笑着招惹她。
“嗯—討厭啦。”扯塊被角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