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暫時不了。”
吳傑沉默着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然後又補充說,“我現在還不缺女朋友。”
“難道你還打算出手的么。”
我笑着說道。怎麼想都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不過吳傑沒有回答我,只是沉默着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什麼也不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覺得越來越不可思議了。
唐伶的母親,陳律阿姨,是一個感覺很嚴厲的人。
她有一種嚴肅的氛圍,同時卻又有一種疲憊的感覺。陳律阿姨長相端正,讓人不由得聯想,她以前一定是個美人。但她似乎是完全沒有化妝,雖然只是四十來歲,看起來卻比實際更老。
“啊呀,你今天又來了嗎。”
那一天是第二次見到她。雖然她很和藹,但說話方式微妙地帶着刺。陳律阿姨從不叫我的名字,一直都是用“你”稱呼。或許是她認為,這個突然頻繁地來到女兒病房的傢伙,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所以心裏不是很痛快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不要太胡鬧,要好好睡覺。”
陳律阿姨用像是責備一般的口氣對唐伶說,然後走出了病房。
“感覺,嘯天今天格外陰沉呢。”
唐伶看着我的臉,有些擔心地說。
“沒問題嗎?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不……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了。”
“怎麼了?”
“耳機的線斷了。”
我從口袋裏把那個耳機拿出來給唐伶看。來醫院的途中,我邊走路邊聽音樂,結果耳機線被路被樹的枝條掛到了。現在只有一邊耳朵有聲音。
“很貴嗎?”
“不貴。”
只是,那是曉煙姐上高中的時候,用第一次打工的薪水給我買的生日禮物,所以我還是有點自責的。
唐伶把我的耳機拿在手裏,仔細看了一會兒。在那之後,又一臉似乎想到了什麼壞主意的表情,看向我。
“吶,嘯天。”
“怎麼了?”
她不會又要說什麼特別麻煩的事了吧。我在心裏做好準備。
“稍微,做點不好的事情吧。”
唐伶說的“不好的事情”,就是想去醫院一樓的小賣部。似乎她原則上是被禁止離開床鋪的。雖然如此,據她說,被發現了也不是什麼要命的懲罰。
我走在前頭先確認好走廊里的情況。被護士和醫生髮現了就gameover了。我們慎重地穿過走廊,走向樓梯。因為走電梯的話很容易就和醫生護士們撞個滿懷。
唐伶抓着扶手,用有些不穩的步伐走下樓梯。
“沒問題嗎?”
“不要小看我呀。我又不是老婆婆。”
下到一樓,我們總算是無事抵達了小賣部。我在小賣部門口,張望着有沒有找我們的人來。
“找到了,嘯天,這兒呢!”
過了一會兒,聽見了唐伶小小的叫喊聲。
我回過頭去看,也不知道她在開心什麼,像個孩子一般揮着手。仔細看看,她手裏還握着什麼東西的包裝袋。
“這是什麼呀。”
唐伶走了過來,將它拿到我面前。
“仔細看看,這個耳機和嘯天的耳機是一樣的吧。”
確實,是同一個廠商的完全一樣的耳機。這算什麼啊,我想。沒想到她居然就為了這個,特意溜出病房來。
“請給我這個。”
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唐伶已經把耳機遞給了收銀台的大姐姐。
“就算你這麼說,你沒有現金的吧。”
我冷靜地吐了個槽。
“噹噹——我可是有着魔法卡的人呢。”
說著,她拿出了一張沒怎麼見過的卡片。
“這是醫院裏的預付卡。只要有它,能做很多事情呢,比如買零食之類的。”
“話說回來,其實你沒必要買的。”
明明我都這麼說了,唐伶卻沒回答什麼,買下了耳機。
“這次可要好好珍惜哦。”
“不是……我之前也不是沒有好好珍惜。”
明明回答一句“謝謝”就好的,我卻說起了其他的話。
這時,唐伶突然面無表情,直直地盯着我,讓我感覺到一絲不安。
“什麼啊,想說什麼就說啊。”
下一個瞬間,唐伶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甚至都沒等我想是什麼原因,她的身體就向我撲了過來。我反射性的伸出雙手,抱住了她。
“喂,你怎麼了?”
“嘯天,抱歉,有點麻煩了。”
說完,不知為何,唐伶彷彿像是自嘲般笑着。
“身體完全使不上力呀。”
“吶,你是在開玩笑吧?”
“真的。”
在小賣部收銀台前,我們就像是互相擁抱着一般動彈不得。開玩笑吧,我又一次這麼想。
“那個,能麻煩你幫忙叫個人過來嗎?”
我向收銀台的大姐姐拜託到。
發生了一些騷亂。驚得變了臉色的醫生和護士趕了過來。他們抬來擔架床,就是那種下面帶着輪子,像床一樣的東西,然後把唐伶抬上去,送到了某個地方。
“失敗了呢。”
被送走的時候,唐伶看着天花板呢喃道。
當然,我也沒能免於一劫。
才走了一個小時不到,剛回到家裏的陳律阿姨又折返回來了。
在空着的唐伶的病床邊,我和陳律阿姨面對面對坐在椅子上。
“老實說,我不怎麼希望你來。”
陳律阿姨單刀直入地說。她的聲音里明顯蘊含著怒氣。
“抱歉。”
我不做解釋,只是一直道歉。
“不僅僅是悲傷的事,那些開心的事,也會對人造成負擔的,你懂嗎?那個孩子,她並不普通。”
陳律阿姨說了這樣的話。一段時間裏,我就這樣靜靜地讓她發怒。在我的腦海里已浮現了幾十個想要反駁的話語,卻都沒能說出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唐伶回到了病房。
她坐在輪椅上,由護士推了回來。
“不要讓她太勉強了。”
胸口前名牌上寫着“莫紅”的護士對着我說道。她看上去很強勢。我只能低下頭。
在那之後,唐伶在莫紅護士和陳律阿姨的幫助下,爬上了床。她靠在牆壁上,直起身來,一個個地掃視我們。
“不要用這麼可怕的表情看我呀。大家都太誇張了。畢竟像這樣的事,以前不也發生過幾次嗎。也不是因為去了小賣部才會這樣的吧。”
“就因為你身體狀態不好,所以隨便外出才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也說不定呢。”
莫紅護士像是指責一般對唐伶說。
“你也是,事情都已經這麼嚴重了,不要說些什麼不負責任的話,鼓動唐伶。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以這件事為契機,你不要再來了……”
正當陳律阿姨還想繼續對我說什麼的時候,從唐伶的眼裏,流出一行淚水。
“對不起。”
陳律阿姨瑟縮了一下。
“嘯天沒有做錯什麼,是我硬要拖着他去的,所以不要生氣說那種話,如果要生氣的話,就生我一個人的氣……”
唐伶紅着眼睛哭着。
“小姐,冷靜一下。”
莫紅護士對唐伶說完,又和陳律阿姨對了個眼色。於是陳律阿姨也一幅放棄了的表情,放下了架子。
“我之後還有事情。總之今天就先回去了。”
說完,陳律阿姨看也不看我一眼,徑直走出了病房。
“你也是,早些回去。嗯……什麼事,都要適度啊。”
莫紅護士最後說完這麼一句,便急忙走了出去。
我本打算老實的直接回去,站起身的同時,回頭看向唐伶。她還在哭着。
唐伶一邊哭着一邊看着我說道。
“哎,只不過我是假哭呢。”
我險些腳下一滑。如果這是演技的話,那真是足以登堂入室的程度了。
“這個,可不會那麼容易停下來哦。”
唐伶的淚水雖然還是連珠而落,口吻卻回到了平時一樣。
“不過抱歉啦。給你添麻煩了。”
“總之,你先不要哭了。”
我拿出手帕,遞給了她。
“謝謝……嘯天,有時候會很溫柔呢。”
“‘有時候’是多餘的。”
然後,我等了一會兒,等到她停下哭泣。
“我一直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自己也想,至少要為嘯天做一點什麼。”
她用着像是對自己的失敗感到可恥一般的口吻說道。我有些意外,她居然是這麼想的。
“那副耳機,我會好好珍惜的。”
我說完,她一臉驚訝地看着我。
“不要擺出這麼奇怪的表情啊。”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表情呀。”
說完,她有些害羞地笑了。
四川的廣安市,既沒有什麼名勝,也沒有幾個名人,是一個沒什麼特徵的城市。
那裏到處鋪設着混凝土,到處都是連鎖店。一般來說,我們高中的學生,是不可能來這個城市玩的吧。這座城市實在太遠,而且一直沒什麼發展變化。
我既然花了兩個小時坐動車來到這裏,自然是有原因的。
在這個城市裏,住着唐伶的父親。
要說起為什麼她的父親會住在這麼遠的地方的話,就像我一開始的猜測一樣,唐伶的父母離異了。
唐伶的母親陳律阿姨,與曾經經營着公司的父親離了婚,唐伶最終由陳律阿姨撫養。不過,離婚的原因她並不曾聽陳律阿姨說過。即使是問了,她也只是支吾了事。
“為什麼他們要離婚?我想要問父親,理由是什麼。”
這就是這次唐伶的“死之前想要做的事”。
再怎麼說,把這種事交給身為外人的我來辦,會不會太沉重了。
“拜託你了。我很認真的,在死之前怎樣都想知道原因。可是,父親他的電話號碼也好,郵箱地址也好我都沒有。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唐伶以一反常態的嚴肅口吻,認真地拜託我。
“難道說……”
我突然想到了一點。
“唐伶至今為止,就是為了這個委託,才試探我的嗎?”
在我弄壞水晶球的時候,她便說希望我能代替她完成“死之前想要做的事”。那個水晶球,是她從父親那裏獲得的,她非常重視的一個東西。
那個水晶球,也許就是唐伶心中的景色吧。
只有在那個水晶球的世界裏,時間彷彿已經停止,唯有雪花不斷落下。
佇立在那的房子的模樣,也許是讓唐伶回憶起了曾經的幸福時光吧。
她想要的,是不是和父親的交流,而非單單一個水晶球呢?只是因為她自己無法與父親會面,才想讓我來代替她不是嗎。
至今為止的一切,也許就像是為了這次的委託的模擬考試一般。突然就把這種沉重的事交給他人去辦的話,也會讓人有所退縮吧。我的腦海里,想着這樣的事。
“……怎麼可能。只是讓嘯天做些亂來的事開心開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