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語氣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了一樣。
我把望遠鏡朝向南邊的天空。一邊回想在課堂上學習的天文知識,一邊尋找着星星。
“發著紅色光芒的星星,就是壽命將近的。其中天蠍座的α星是比較有名的,最後它會燃盡,沉寂在冰冷的宇宙中。”
我調整好望遠鏡的角度,遞給唐伶。
“會不會有一天,夜空中的所有的星星都變成紅色的呢?”
唐伶像嘆氣一樣說到。我試圖去想像這番場景,卻始終無法清晰地浮現於腦海。
“星星死了會變成什麼呢?”
“它會失去光芒,變得像屍體一樣。或者會變成黑洞。”
質量很大的星星消亡的話,重力會引發坍縮,形成黑洞。不論是什麼物質,就連光也無法逃脫,只能被黑洞所吞噬。黑洞會吸收宇宙間所有的星星,不斷成長,變成一團龐然大物。
“人類,也會被死去的人所吸收嗎?”
我驚愕地看着唐伶。
“我可不想變成黑洞呀。”
唐伶的語氣十分感傷。
誰都不會想要成為黑洞的。我雖然這麼想,可是沒有說出口。
天蠍座α星用肉眼也清晰可見,它是天蠍座的心臟。好像傳說中天蠍也是死去之後,想要讓某個人得到幸福,才變成照耀夜空的星星的。
其實,我也想要像那樣死去。
“如果所有的星星都消亡或是化作了黑洞的話,天文觀測什麼的也沒意思了呀。”
“我想地球會在那之前滅亡的。”
地球最後的日子。就好像科幻小說一樣。
“宇宙最後會變成什麼樣?”
“大概會消失吧。”
以前在圖書館打發時間時,看到的一本書上這麼寫的。宇宙也會消失,和人一樣。
“那,在這個世界上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
“沒有意義的。所謂意義,只是人的錯覺罷了。”
活着是沒有意義的。
什麼意義都沒有。熵不斷增大,宇宙迎來熱寂。一切生命都會消亡,只剩下無盡的寂靜,什麼都不留下。歷史、語言也會消逝。
宇宙在一次突然的爆發中誕生,在其冷卻的過程中,偶然出現的動物們,他們腦中的意識在不斷探索追尋着生存的意義——這種毫無價值的行為,對於我來說著實是一種痛苦。
“這哪裏是什麼浪漫的話啦?”
她有點不滿地撅起了嘴,又看向瞭望遠鏡。
我們就這樣沉默無言。
或許我們還是第一次經歷這麼久的沉默。
沉默,有時會抹去現實感,就如現在。或許是談到了星辰宇宙的話題的緣故。觀察世界的尺度改變了,就會感到自己好像微生物一樣渺小。
唐伶並沒有和我說話,她竟然心醉神迷地進行着天文觀測。
“真漂亮啊。”
唐伶好像被完全吸引進望遠鏡里的世界一樣。
看着她毫無防備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彷彿窗帘的縫隙間露出光芒一樣,長發之間,她的肌膚散發著淡淡的白光。
“唐伶,我喜歡你。”
唐伶並沒有看我。她就像沒聽見一樣,毫無反應地僵在那裏。
“都過了五分鐘了。”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弄不清楚她的想法。
“我不是開玩笑的哦。”
我認真地說道。
沉默橫亘在我們之間。整整幾秒,我們相視無言。
我等待着。
“對不起。”
不知為何,她的聲音帶着一絲哽咽。
在我的高中,一年級在校慶上要演話劇。要演的節目已經投票決定了。
是羅密歐與朱麗葉。
不管怎麼說這也太俗了吧。
於是現在正分配角色。
“那就從朱麗葉開始吧。最好出幾位候選人,大家舉手表決。”班主任芳江老師說道。她表情明快,似乎並未受到她和吳傑的事情的影響。或許吳傑就是為了讓她在暑假期間能整理一下心情,而特意選的時機也說不定。
我環視四周,大家好似都對出演敬而遠之。我們的高中是川內的名牌高中,很多人從高一開始就去補習班補習,希望參加這種活動的人佔少數。配角還好說,主演級角色台詞多,練習量也大,是最不受歡迎的。不僅我們班,其它班大抵都是同樣情況。最後好像都得是老師拍板決定。
“沒人吶……”
芳江老師發出了遺憾的嘆息。
我深呼吸一次,做好思想準備,猛地舉起了手。
“我來。”
一瞬間,班級沸騰了,大家幾乎都在爆笑。然而我舉手絕不是為了製造笑料。
“我說,這是朱麗葉。龍嘯天可是男生啊。”
“我對女裝一直很感興趣。”
說罷,教室里的笑聲更響亮了。
“不行。就沒有女孩子想出演嗎?”
芳江老師無情地拒絕了我,催促其它學生,然而誰都沒有舉手。很明顯,大家都不想演。就在那時有人發了話。
“不過,讓男生來演朱麗葉的話反而會受到好評吧?”
對此,其他人也開始贊同地說道“的確”“很好笑”“行得通”。最後芳江老師也妥協了幾分。
“嗯……我個人是不贊同的,不過最後總得作為學生的大家決定。那麼,贊成由龍嘯天同學出演朱麗葉的人請舉手。”
零星有幾個人舉起了手,而且舉手的人漸漸增加。粗略看來,全班三分之二的人好像都舉了手。
“那就暫定由龍嘯天同學出演朱麗葉。只是如果以後還有別的女生想出演的話,就由那個女孩子出演朱麗葉。沒問題吧?”
芳江老師的意見也就順利通過了——雖然我根本不覺得會有別人想要出演。
“接下來是羅密歐。那這個角色由女生來演吧?”
芳江老師語氣詼諧,應該是在開玩笑。然而沒人舉手。芳江老師環視教室,表情愈發為難。
那時,吳傑舉起了手。
“那就我來吧。”
“這,這樣啊。那就拜託吳傑你了。”
芳江老師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在黑板山寫下吳傑的名字。
羅密歐吳傑
朱麗葉龍嘯天
看着黑板上的字,我再次想到,這演員選得真糟糕。
“吳傑,你為什麼舉手了?”
班會結束后,我問吳傑。
“我想出名。”他平淡地回答道。
“我以為你一定是不想讓芳江老師困擾才舉的手。”
“你想多了。話說比起我來,你要演朱麗葉這事更反常啊。你那是搞什麼啊,比我更怪吧。”
“……我這邊原因也很複雜啊。”
哎,我還真不是積极參与學校活動的那類人。吳傑的反應真不奇怪。
班會結束后,第六節課是體育課。
一般在體育課的時候,吳傑都會坐在一旁觀摩。那天也是,吳傑在角落裏觀摩籃球課。雖說我和吳傑同班,但我在上體育課時候一直很緊張。尤其是籃球課上最緊張。
球傳到我這裏了。我猶豫着是要運球還是投籃。就在那時我看見了吳傑。接着,對方的學生從我這裏奪走了球。
“真糟糕!朱麗葉!”
吳傑有些生氣地朝我喊道。周圍傳來稀稀落落的笑聲。
我回過頭,發現比賽已經繼續了。對方輕易地投籃得分。就在我想這是不是我沒立刻回到比賽的錯的時候,我方隊員就一招遠傳球,將球傳給了我。隊員的聲音傳了來:
“朱麗葉龍嘯天!”
這名字跟沒名氣的小品演員一樣。我嘆了口氣,躍起投籃。
籃球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弧,落入籃筐。
那時,我驚訝地看了吳傑,和他對視了。
“幹嘛啊。”
他惱火地對我說道。我什麼都沒說,呆立在原地。我為什麼剛剛投籃之後看向吳傑了呢。我有點對我剛剛的行為感到後悔了。
***
吳傑以前是籃球隊隊員。
在初中二年級的某個時候之前。
那時候我和吳傑同班,而且那時我被班級里一個不良學生團體盯上,被他們欺負。
“飛啊,龍嘯天!”
班級里的不良學生喊叫着。我抓着教室露台的欄杆。
“你快些死了的話,我們也很高興啊。”
事情的開端是,我保護了另一個被欺負的學生。我自己打架並不厲害,只是看見那個學生頭上被扣了便當的模樣便沒忍住。
我站在露台上,自嘲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做了蠢事,因為不知為何,那個被欺負的學生也加入了欺負人那一邊,反過來欺負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或許是出於自己不知何時還會被欺負的恐懼而這麼做的吧。
“去死吧——去死吧——”
教室里的人好像都對受欺負的我視而不見。那是自然的,畢竟我已經親自證明,如果過來阻止的話,自己就會成為下一個被欺負的目標。
欺負人有很多方式,其中也有那些誹謗、故意找人麻煩之類較為陰險的方式,然而我受到的是被毆打、被踢這種直接的暴力。當時的我,對那種暴力,只覺得疲憊不堪。
從露台向下看,我覺得自己要被樓下的地面吸進去一樣,覺得死了也無所謂。或者說總覺得麻煩事好多。仔細想想,活着沒什麼快樂的事。
“我知道了。”
我輕描淡寫地說完,越過了露台的欄杆。我抓着身後的欄杆,站在只有運動鞋一半寬的窗沿上往下看。我回過頭,從打開的窗戶看過去,教室里的人都面無表情地看着我。他們看着這邊,卻沒什麼特殊的反應。我覺得,雖然現在落到這種地步,但沒成為和那群傢伙一樣的人真是太好了。
我再次將視線轉到地上。
有風吹過。
我想起了一年前死去的曉煙姐。
死太簡單了。
但是腿在顫抖。
我沒法下定決心。
就在那時。
“喂,要上課了。”
吳傑打開露台的門,走了過來。
我吃驚地回過頭。
“煩死了。你給我滾回去。”
吳傑彷彿沒聽見不良學生的話,走近了我。
在那之前我幾乎沒好好和吳傑說過話。我對他的了解,僅限於他加入了籃球部。
即使如此,我和他也不是毫無關係。
吳正。
吳正是吳傑已死的哥哥,曉煙姐生前的戀人。由於我們二人的血親曾經交往,因此我們不論如何都會彼此有點在意。因此雖然我們沒怎麼深談過,但時常多看對方几眼。
即使如此,在那之前,我們的關係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