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出世
濱海市一個小菜市場,人來如潮,人聲喧囂。
兩個年約三四十許的婦人手提着菜籃,相伴着邊走邊聊着天。
“聽說了嗎?今天楊木匠家出了件稀奇事兒。”左邊稍瘦的婦人興奮的說。
“哦,楊木匠家比我家還窮,能給啥稀奇事兒?”右邊稍胖的婦人略顯奇怪道。
“稀奇事兒不是誰家窮誰家富才有的,富家可未必能撞上。”瘦婦人嗔怪的看了同伴一眼,興頭稍減,心裏暗恨:“你家男人不就能多掙點錢嗎,一根瘦竹桿樣身子的軟蛋,有什麼可顯擺的。”
“說說,楊木匠家出啥稀奇事了?”胖婦人直接聽不到答案,興趣又濃了些。
“要說這事兒,可真稀奇。”瘦婦人瞥了胖婦人一眼,笑了笑,心裏強抑着要說出口的衝動,看着胖婦人的好奇樣,不由心裏有種莫名的滿足感。
“好了,別生孩子似的,拖着延着,說吧,啥稀奇事兒?”胖婦人有點急了。
“呵呵,這事兒可能真跟生孩子有關。今兒大清早的,楊木匠家木門生蘑菇了,還一長了一百幾十朵。”瘦婦人呵呵一笑,笑得更歡了。
“生小孩?生蘑菇?根本兩回事嘛。”胖婦人興趣更濃了。
“楊木匠家那未出生的小孩懷了十二月了,還未出世,這你知道吧?”瘦婦人說。
“知道,當然知道,這街坊里誰不知道,這還用說嗎?”胖婦人點點頭急急道。
“聽今天經過楊木匠家的花三姑說,楊木匠家的女人這回怕是真要生了,穩婆王二嬸也早早接了去,木門生蘑菇可能就是那孩兒出世的預兆。”瘦婦人興奮的說著,有點出神想像着,那生了一百幾十朵蘑菇的木門樣子。
“預兆?生蘑菇是預兆?是要生女孩吧,蘑菇那樣有點象。”胖婦人想了想。
“誰說生蘑菇就是女孩的預兆?蘑菇的柄兒長着呢。”瘦婦人辯道。
…………
天空烏雲密佈,厚厚實實,不斷積累着翻卷着。
一處平凡簡陋的平房裏,一個中年男人雙眉緊皺神情焦慮,不時的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兩手互搓,並不斷向著內室門帘處望上兩眼。
平房小小的,只有約三十多平方米。整間房子用糙泥土牆截成了三段,前廚房中客廳后內室,說是內室其實也只是一截土牆加塊布簾作門而成,內室上方還搭了個木製小樓閣。
小樓閣住着男人的四個女兒,大女兒叫喜娣(通弟),二女兒叫來娣,三女兒叫招娣,四女兒叫帶娣,四朵金花名兒皆為弟。
男人叫楊正浩,大概是父輩希望他正直浩然而起的名。男人生平倒也正直不負其名,只是性兒有些暴躁,平日裏以木匠活為生,久而久之名兒也給人忘了,都叫喚他為楊木匠。楊木匠來自農村,傳宗接代思想根深蒂固,總想着女兒是潑出的水,兒子才是老來的福,可拖家帶口移來城市,熬日熬夜掙着口糧,轉眼十幾年的祈盼過去,偏是花滿堂而果不長。
“急死人了!”楊木匠等了良久,焦慮的跺了跺腳,心煩氣燥。“怎麼還沒出生,都十二個月了。”又氣惱低聲罵道:“臭小子賴在娘肚裏舒服,叫老子一頓一頓乾等。”
他盼了十幾年的兒子,這會不知不覺的罵起了小子,早把這未出世的孩兒當成了男孩。可這事兒誰能說准,畢竟他家已經是四朵金花了,沒準老天爺真讓他家湊齊五朵金花呢,又或,他註定就是那隻管播種不結瓜果的命。
楊木匠焦急的等着等着,不覺又想起昨晚上作的奇怪的夢來。
……他在木匠房揮汗如雨的忙着木活,一個又一個客人過來訂製傢具,絡繹不絕足有十來二十批人,生意好的不得了。這對於一個月也沒幾趟木活的他來說,這可是破天荒的大好事兒,從沒有過的好事兒。可他越來越氣悶,越來越煩躁,幾次忍不住想拿起旁邊的掃帚劈頭蓋腦趕人。原因只有一個,今兒來的客人怪了,每個人來時都帶着個小孩,或抱或拉,都是男孩,有幾個還穿着開檔褲,那小“雀雀”耀花了他的眼,也耀煩了他的心。
“媽的,老子咒死你們這班王八蛋。”他強陪笑臉送走客人,轉頭哼哼嘰嘰的罵著,走回木架子坐下,呼呼喘着粗氣狠狠的刨着木花泄,邊刨邊在心裏又恨恨咒罵起來:“刨刨,刨死你們,叫你們一個個知道老子沒兒子,一個個王八蛋,專帶龜兒子在老子面前顯擺龜蛋。”
……他急急忙完手頭的木匠活,惦念着臨時的婆娘,匆匆趕回家。一進家門,就見到他的女人黃菜花揭簾輕快從內室走了出來,平日圓鼓的肚子此刻癟癟平平的,一點沒有孕婦的樣子。
“啊”他楞了楞,轉而心中狂喜,大步走了上去,扯住女人手臂急急問道:“菜花,生了,男孩女孩!”
“啊,男孩女孩?什麼男孩女孩?”女人有點驚訝的看着自己的男人,似乎不明白他說什麼。
“天啊……”他聽見一下驚得目瞪口呆,連後退了幾步,呆看着自己的老婆,喃喃道:“你……這婆娘……怎麼……把自己要生的孩兒也忘了……。”
好一會,他稍稍回過神來,一時滿腔憤恨,怒氣直衝牛斗,瞪眼欲大罵女人。
“轟隆——”天空突然一個霹靂炸響,隨即蛛絲般裂開,一道蜿蜒的紫色的雷電從黑黑的裂縫裏飛速而降,閃亮的耀過天空,奇異的毫無阻礙的穿過屋頂,正正劈中了女人的頭頂。
“啊——”他狂呼一聲瞪目欲裂,作勢想撲上前救助,身體卻突然一動也動不了,嘴張了張想喊也喊不出聲來,接着,身體突然如被烈火焚燒般一熱,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此時,久積雲不下雨,空氣窒悶至極,烏雲變得更厚更黑了,緩緩的在天空開始不斷層層翻騰。
“轟隆”一聲響,天空中一陣電蛇閃爍,一聲巨雷咆哮,穿越九霄,打破混沌。
楊木匠身體一顫,從獃想中恢復過來,聽着巨雷餘聲隆隆不由一陣陣心悸不安,仿若又置身於昨夜夢中。
“哇——哇——”,一聲嬰兒啼聲響起,聲音洪亮,蓋過那漸漸消逝的雷聲,似大聲宣告自己出世又似向雷電不甘示弱。
楊木匠尚自驚顫的身子一下定住,隨即雙手抬起微微抖,心下一時忐忑竟轉不過身來。
幫忙接生的穩婆王二嬸大呼小叫的揭簾而出,連連叫道:“哎呀——哎呀——,老楊,男孩,是男孩。”沒等楊木匠反應過來,又飛快轉身入了內室,末了還加了長長的一句:“帶柄的——。”
他觸電般的轉身,楞楞的看着那尚且飄動的門帘,一顆心狂跳起來,喃喃自語:“男孩……,男孩……,我……我有兒子了,我老楊家有兒子了……”
按他農村家鄉習俗,婦人生產時男人是不能進產房的,即使剛出生時也不能進去,據說是成年男人的陽氣可能會衝散嬰兒尚未凝聚的元陽。他雖然一顆心早飛了進去,魂兒也沒剩下多少,現下卻只能按捺激動無奈又焦慮的等待着。
“嗯,取個什麼名字好呢,一定要取個響亮的名兒,我老楊家的兒子一定要有個響亮的名兒,嗯,雷電,天雷,響亮……,啊,有了,就叫……就叫……天嘯好了,天嘯天嘯……。”楊木匠自言自語片刻,思索已定,目中閃動着激動的光芒。
“啊——,蠍……蠍……蠍子…….。”一聲尖尖的驚呼從內室響起,聲音顫抖,正是接生的王二嬸。
他大吃一驚,迅快的揭簾沖入內室,再也顧不上家鄉那勞什子的忌諱了。
平房位置處於城鄉結合部地帶,五六十戶人家的平房形成了一片宅群,每七八戶人家的平房連成一排,合共九排,住這裏的人和外人都形象稱呼這宅群為“九幢屋”,“九幢屋”也就慢慢成了這片宅群的名字。“九幢屋”周圍是一片稀疏的樹林,左側稍遠處是一處寬闊的沙灘。蠍子一般喜歡作巢在沙地,可偶爾一隻兩隻鑽進人屋裏還是有的,不容他不震驚。
內室里,一個年紀約三十幾的清秀女人正勉強的撐起身子,正是他的女人黃菜花。她額頭猶有產後未乾的汗跡,一臉的驚駭夾雜着掩飾不住的疲倦,獃獃的注視着前方自己腳根處。臉色蒼白的王二嬸口張得大大的,卻沒了聲音,離床尾更有幾米遠,也楞楞的看着那處。楊木匠見了心中更是吃驚,疾行幾步奔近,張嘴剛想喝問,眼光一轉落在了二人注目處,心中狂跳一下也楞了。
一時間內室鴉雀無聲,只有一陣或粗或細的呼吸聲。
三人注目處,正是那初生的小嬰兒。
只見,小嬰兒眼皮皺皺的緊閉着還未睜眼,小身子剛被熱水擦洗了一半,細嫩的肌膚透着紅粉紅粉的光芒。他雙腿內彎靜靜的躺了一會,着小身子動了動,兩隻小手輕輕的晃了晃,口中伊啞作聲,似乎在呼喚着那不抱自己的雙親。搖晃了幾下,身子早側向了一邊,一隻小手自然而然移近嘴邊,自得其樂的“嘰嘰”作聲吮吸起小手指來。
三人注視的是那小嬰兒未放進嘴的左手,那隻放在床上的仍不時微微搖動的小小手臂外側,肘部以下至手腕處,一隻黑色的猙獰蠍子靜靜的趴着,體長漆黑,兩隻粗粗的大螯高高舉着,一隻長長的尖尖針尾鉤蓄勢欲蟄,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