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這種事,怪誰呢?
秦凝掛了電話,大力的擼自己的臉,這麼突然的消息,使她頭腦有點混亂。
項月英……血崩……人不太好了,這些詞彙在她的腦子裏各處亂竄,秦凝實在無法把它們和實際的情景聯繫起來,總覺得自己在夢裏。
項月英年紀跟秦凝相仿,淳樸又勤勞,雖然和郭軍義的婚戀事上有些坎坷,但是自從結了婚,兩個人感情很好,現在他們蓋了新屋子,孩子比成果姐妹大一歲多,正是過得幸福的時候。
雖然當初秦凝是因為想要拉拔窮舅舅一家,才讓項月英兄弟姐妹幾個一起幹活的,但項家最主要的勞力是項月英,和秦凝接洽最多的是項月英,所以兩人感情也在眾表親中,最親近些。
在秦凝的幫助下,項月英學會了做裁縫活,也學會了橫機編織,她給自己家裏創造着財富,也是秦凝的左膀右臂,不管是現在和將來,她們既是親戚好友,也是相互依存的合作關係啊!
項月英這麼年輕,要是真的出了事,孩子怎麼辦?郭軍義那個艮頭男人怎麼辦?項家怎麼辦呢?
秦凝擔心的抱着自己腦袋上了樓,進空間叫醒了成屹峰。
成屹峰起來,看着秦凝一副緊皺眉頭的樣子,倒是立刻清醒了:“出什麼事了?”
“我娘打電話來……”秦凝大致的說了一下項月英的事情,和成屹峰商量:
“我看我去和陳遠程借個車吧,怎麼也得馬上回去一趟,要是病得重,我帶她來滬上看看。”
“我不放心你,我們一起去,我開車。”
“那,孩子怎麼辦?”
“一起帶着吧!”
好在有空間,夫妻兩個任孩子們睡着,急匆匆的出了門,先趕去任貴均那邊略微交代一句,便趕去陳遠程家。
衣麗亞看見秦凝來,真是一臉的喜色,正想和她多說幾句呢,可秦凝顧不上和她說話,只是着急的和陳遠程借了車,走了。
車是成屹峰開的,再是緊趕慢趕,到清溪公社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再七拐八彎的到達項家那麼個小鄉村,已經十點鐘了。
秦凝擔心孩子,送成屹峰進了空間照顧孩子,自己急急的往村子裏走,還在想着,興許項月英還在醫院呢!
但秦凝一走進村巷,心就沉了下去。
村巷裏,已經響起了這個地方特有的喪事嗩吶聲,悲愴又尖利,它如一股旋風,在村巷裏卷着,迅疾的鑽進秦凝的耳朵里,直直的插入秦凝的心裏。
聲音的來源,不是項家的老房子,而是老房子後面的一座新房子——項月英家。
秦凝走過去的時候,好些村民圍在屋子外面,議論紛紛:“哎喲,我都沒聽說過,還有這麼個病啊,你再說一遍,叫什麼……”
“宮外孕!”
“啊,宮外孕……我不懂啊,懷孕也是會死人的啊!”
“可不是,說是啥管子破裂,大出血。咱們鄉下人,醫院太遠了,就算知道這個病,這走去醫院,血都流光了呢!”
“唉,作孽喲,才二十三歲是不是?作孽喲!”
秦凝心沉沉墜着,走到了屋子裏。
堂屋已經設置成了靈堂,一條白幔低垂,略微擋住了裏面遺體的情形,但白幔前,項月英的遺照擺在中央,兩邊的油燈撲撲閃閃,讓人的心也跟着撲撲閃閃。
想着項月英的音容笑貌,秦凝眼前立刻蒙上了一層霧,她緩緩的走去靈堂行禮。
按照禮節,嗩吶聲大起,算是提醒家屬還禮的意思。
頓時,哭聲也大起,是項家幾個姐妹的聲音,柔弱無助的、悲傷難言的,秦凝伏在給祭拜人行禮的草墊子上,一時間傷感得起不來。
有人過來扶她,說著話,但秦凝哭得不能自已,聽到耳里的聲音有些失真:
“囡,你來了,我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沒了,你項家舅舅說,半夜人就沒了的,只是月英留了話給你,所以想你回來一趟,但知道你們表姐妹感情好,沒敢告訴你實情。”
秦凝這才大力擦了擦眼,看清楚眼前人,秦凝也顧不上和她多說,問道:“姆媽,那項家舅舅舅媽呢?”
秦阿南面容也是傷感,說:“白髮人不能送黑髮人啊,你舅媽躺倒在床上,你舅舅也在前面老屋子裏一個人哭,唉,受不了啊!”
“郭軍義呢?”
“那個啞巴啊,像傻了一樣,在屋子裏一動不動,很久了。”
“你帶我去看看。”
秦阿南指了指東邊的房間,秦凝往裏走去。
房間的門還很新,紅漆的,看起來有存留的喜氣,秦凝依稀記得,她在鄉下辦酒席的時候,項月英和她說過:
“都虧你給我這條路,家裏有錢了,我也闊氣了一回,屋子蓋好以後,我讓漆匠來把門窗都漆了一下,哎呀,錢用到哪兒好到哪兒,現在我家紅漆的門,紅漆的窗,可漂亮了,人人都誇我本事,這麼年輕就自己蓋屋子了,表妹,你怎麼也到我家看一看,我和老郭煮好菜你吃啊!”
想不到,現在秦凝倒是特意來看一看了,項月英人卻不再了。
秦凝忍住傷感,走到房間裏。
房裏佈置很簡單,除了一床一桌一櫥,最顯眼的,就是靠窗擺着的一台編織機,上頭還留着一塊沒織完的衣片。
而郭軍義,穿一件很舊的夏布衣服,褲子挽到小腿邊,上面似乎還存留着血跡。
他坐在房間唯二的一張椅子上,目光獃滯,一動不動,如同木偶。
秦凝走過去,拖了另一把椅子坐下,喊他:“老郭。”
郭軍義沒有反應。
秦凝嘆氣,沒管他,只說自己的:“老郭,四表姐叫我來,想必也是擔心你和孩子以後的生活吧?是不是?”
郭軍義的眼睫毛輕微的動了動。
秦凝繼續說:“老郭,孩子呢?上次在我家見了一回,我還沒有看仔細呢,你能把孩子帶給我看看嗎?”
郭軍義的眼皮動了動,看向秦凝。
他的眼底血紅,眼裏都是悲傷茫然,無邊無際,無着無落。
秦凝一陣心酸,真是找不到什麼語言來安慰他,只能繼續提孩子這個能讓他有反應的話題:“你能跟我說說,四表姐對孩子,是怎麼個安排呢?”
郭軍義垂下了眼皮,一言不發,整個人死氣沉沉。
秦凝嘆氣:“如果你沒有話和我說,我走了。”
郭軍義倒開始哭了,先是肩膀抖動着,再是渾身抖動着,垂下頭,壓抑的大哭。
秦凝靜靜坐着,等郭軍義哭完。
男人的傷心和女人的傷心不一樣,他們深沉而剋制,但卻更讓人動容。
秦凝跟着他流淚,直到外頭有低低的一聲“爹”響起來。
秦凝回頭,表嫂白小荷抱着一個兩三歲的小姑娘進來了。
白小荷動了動嘴角,招呼秦凝:“表妹,聽說你來了,娘讓我來請你去一下。蘭蘭,叫姨姨,這個是秦家姨姨。”
最後一句話,白小荷是和手裏抱着的孩子說的。可孩子苦着小臉,眼睛看着郭軍義,只是喊“爹”。
郭軍義抹了把臉,哽咽的應孩子:“哎,蘭蘭,你來。”
白小荷放下孩子,孩子立刻撲到了郭軍義懷裏,郭軍義摟住她,哭得比剛才更凶了,一邊哭一邊說:“表妹,我,我,不想你帶走孩子,我不想你帶走孩子啊,啊……”
秦凝莫名其妙的看看白小荷,白小荷嘴巴抿了抿,說:“表妹,要不,你先去前面老房子裏坐坐?”
秦凝點了頭,站起來。
白小荷去郭軍義身邊抱孩子:“四妹夫,你別哭了,別嚇着孩子了,她還小。”
郭軍義看看孩子可憐兮兮的小臉,倒是放了手,卻一個人繼續哭着。
白小荷抱了孩子,和秦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只管先走。
秦凝皺眉,但還是走了出去。
不過,等走出了項月英家的新屋子,秦凝便叫住了白小荷,拉到僻靜些的地方,說:“表嫂,你先跟我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麼突然?”
白小荷嘆氣,也忍不住的流淚,但她身體不是很好,一流淚,似乎就呼吸不暢的樣子。
她便把孩子遞給秦凝,自己給自己順氣,說:
“唉,就是這麼突然啊!都是生過孩子的,我告訴你怎麼回事。昨天傍晚的時候,我還和月英說話呢,月英不是按照你吩咐的,收了幾個織橫機的徒弟么,我說我也想學,月英說我身體不行,織橫機是力氣活,然後說她身子這麼好的人,這幾天都織不動,肚子有點疼。
那我問她是不是吃錯東西了,月英說沒有,也不知道怎麼了,最近月事也好像沒有似的,倒搞了個肚子疼。
表妹你知道的,我們姑嫂平時感情挺好,說笑慣的,我就說笑了一句,‘呀,月事沒有?你可不是懷孕了?’
那月英還給我白眼呢,說帶了節育環的,懷什麼孕啊!也就這麼幾句話的工夫,月英忽然就捧住肚子,說好像更疼了,還說,壞了,剛說月事不來,好像來了。
那我就沒再跟她說什麼,我就走了。可是,大概過了一兩個鐘頭吧,月英來叫我,當時大家都幹活呢,屋子裏吵吵的,月英走到我身前拉我,我才看見她,她臉色不太好,拉着我出去說,月事特別多,她覺得不對勁。
我看她臉色實在不對,我也有點怕,我說我去請赤腳醫生來,月英說好,她先回去。可是赤腳醫生來了,粗粗問了,也說不上啥,還說可能是痛經,要不還是去衛生院。
可月英說,不過月事的事,去衛生院,是不是太那什麼了,最主要是去衛生院……要怎麼去呢?她身上多得不得了,走路走不動,自行車都坐不了啊。
那這時候,四妹夫還不知道呢,還在那兒教幾個徒弟織橫機,我看着月英的樣子,我心裏跳跳的,我就去和四妹夫說了這個事。
四妹夫一聽,就說,他拉板車送月英去衛生院。月英還執拗呢,說又不是啥重病,坐什麼板車,笑死人了,再說大晚上了,還是算了。
可這麼說著呢,月英忽然就倒了地,把我們都嚇壞了,四妹夫趕緊拉了板車,囑咐我帶一下蘭蘭,就說把月英送衛生院去。
我們誰也沒想到,這一去,就……沒了!你舅舅舅媽剛開始也不知道這麼嚴重,把孩子哄睡了,他們才趕着去衛生院的。
可去了才知道,醫生說,是宮外孕,肚子裏頭爆血管了,怎麼不早點送衛生院呢?只有早點送到衛生院,衛生院才能有時間轉院去縣城醫院,要做大手術,要輸血的啊!
可是,表妹啊,光從咱們這項家村到公社衛生院,走路就要走了一個小時,這個事不能怪表妹夫的呀,表妹夫拖個板車拖到衛生院,血早就這麼流光了,人還怎麼能活命?
唉,這種事,能怪誰呢?怪只怪咱們住在這窮鄉僻壤,怪只怪我們誰也不懂什麼是宮外孕,人,就這麼沒了!”
白小荷捂住胸口抹着眼淚,秦凝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走不動一步路,只覺得心口處堵得難受。
幼小的蘭蘭在秦凝懷裏扭了扭,撲向白小荷:“娘,我要娘,舅媽,我要找我娘。”
白小荷吸着氣,把孩子抱回去,低低的安慰着,向秦凝指指前面。
秦凝只好也吸着氣的往前面的老房子裏去。
老房子還是那麼破舊,但裏面的東西,比以前好了很多,堂屋還是一副很多布匹等着裁剪幹活的雜亂模樣,只不過如今沒有人在做了,整個兒屋子很安靜,後面房子的嗩吶聲就十分的清晰,簡直像是就在耳朵邊吹似的。
白小荷帶着秦凝進了東梢間。
暗沉沉的屋子裏,坐着暗沉沉的項家舅舅,床上躺着一個人,什麼也沒蓋,和衣躺着,是項家舅媽。
項舅舅越發老了,頭髮都白了,看見秦凝,無聲的拍拍身邊的一隻舊椅子:“小凝,你坐,難為你特意的跑這一趟。”
他的聲音嘶啞,秦凝都聽不太清楚,但床上的項舅媽聽着了,努力坐了起來,也有氣無力的招呼秦凝:“小凝,你來了。月英有話給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