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之森 一切終焉的開始·一-血緣
帶倒刺的刀撕開女孩的喉嚨。她的屍體倒在冰冷的石板上,黑髮垂落在她身前的血泊中。當凜冽的山風撕扯扭曲着庭院中火把的火焰時,倒影在光滑的、猩紅的表面上蠕動。在女孩兒死去時老婦人看着。然後她抬眼看着拿着刀的男人。
士兵們已經離開了。她的三十個親人死了。她和這個男人是留在這座山上、這座城堡里唯二的活物。一個老婦人,一個滿身鮮血的士兵,和那把刀。
“起來,老太婆,”男人粗暴地說。他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來。
她開始意識到,他說了她的語言。他對士兵們用了另一種語言,在她聽來十分刺耳。但於所有的殺戮之中,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他的動作是禮節性的,但靈巧而有效率。越過她的驚懼,她甚至得以看到其中的美。這個想法令她感到噁心。
男人將她轉過來面對他,依然握着她的手腕。“看着我,老太婆。你認識我嗎?”
她看着他的煤黑色頭髮和橄欖色皮膚。他輕盈的身形,赤裸着上身,沾着正在乾涸的血跡。她望進他燃燒着的黑瞳。聚集在她胃中的恐懼感愈發深厚。
她打斷了對視。“傳言說你被稱為龍裔,”她低聲說。
戰士低下頭以示承認。“我有個任務交給你,老婆婆。”這個稱呼帶着漫不經心的輕蔑。
她曾預料過死亡,不過是屠殺中的另一具屍體。他會放過她——她家裏最老的一個,這個想法讓她感到了殘酷和嘲弄。她的下巴繃緊,恐懼中混雜着新的情緒——仇恨,困惑,和在這一切背後的,一個渺小卻充滿挑戰的希望。
如果他感覺到了她的那種緊張、那種希望,那個男人也沒有表現出來。他放開了她的手腕。
“離開這裏,”他繼續道。“去吧,告訴你的人你今晚看到了什麼。他們會尊重你的言論。告訴他們我是真實的。告訴所有蘇斯人守夜人沙漠有了新王,他們要臣服於我,或者流血。”
她盯着他在她手腕上留下的鮮紅的指紋,而她的怒火爆發了。
“蘇斯不會臣服。我們沒有王,”她兇狠地說。
但戰士嘲笑了她。
“你以為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嗎?我擊破戰士、奴役城市。我帶着五十個人來到這裏,將在一年內統治守夜人沙漠。我將像烤羊羔一樣瓜分摩爾達和特蘭。蘇斯人會畏懼我,跪伏在我面前。你們守夜人什麼都不是。”
“即使這樣蘇斯也不會臣服。”是多年以來的固執驅散了她的恐懼。
“那麼我會讓你看看代價的。”戰士說。
他將手伸向她的臉,比她能反應過來的還要快,她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她的眼皮上擦去血跡——尚且濕潤、尚且溫暖。世界在旋轉,而她睜眼只見一場銹色的夢魘。
她俯視着一座越來越近的軍營。月光是石榴石和紅寶石,陰影是黑色。她落近了士兵們,看着他們的頭巾和彎刀。突然,整個營地的帳篷都着起了火,讓人和馬都陷入了恐慌中。業火咆哮之時,暗色的人影在他們之間飛奔,屠殺着困惑的士兵。在他們頭頂,戰士的臉被火光和染血的月光照亮。
然後幻覺消失了,她正走過一片茂密的森林,光仍然是紅色的。她感到不可阻擋地被向前拉去。當她擠過很多高大、光禿的樹榦時,她肩膀上的一滴液體吸引她向上望去。向上,到懸挂在她頭頂的屍體上。
那不是樹。她在一片尖樁林中,被釘在尖樁上的一從。男人、女人、孩子:數百具屍體、書錢具——她看不到它們的盡頭。它們以每一個角度從穿過他們的樁上垂下,尖刺從它們的嘴、脖子、四肢、肚子上突出來。它們在上方搖晃那沉重的壓迫感讓她蹣跚,但她繼續走着,枉顧她自己的意願被推着向前。
當她虛弱的雙腿將她引上一個小小的台階時,血從上方穩定地滴下來。她從死人的森林中走出,進入一片空地,看見了戰士。他站在山頂,一個白衣的年輕女孩站在他面前的一塊石板上。由四面八方而來,鮮血的涓流湧上山頂向他而去,聚集在他腳下的一個水池裏。木樁向四周延伸,她目力所及皆是死亡。戰士俯身抓住了那個女孩,當他咬住她的脖頸時,他的眼神一閃,和老婦人四目相對。
然後她回到了院子裏,在寒冷的夜晚。戰士傲慢地看着她。
“你這雜種吸血鬼!”她詛咒道。“血魔!”
她從腰帶上抽出一個木製亞恩受難像摁向他,她的另一隻手在口袋裏摸索着。戰士張開雙臂。當她向前時,他小心翼翼地後退,停在了血泊中。
她猶豫了一下,而他又笑了起來。戰士迅速地做了個手勢,而亞恩受難像在她手中折斷了,十字架的橫臂掉在石板上。欲肉教像被扭曲膨脹,十字架的柄現在從大腿根部一直刺到荊棘冠。
老婦人丟掉了被玷污的十字架——無論如何,這不過是種干擾罷了。她的另一隻手從裙子中伸出來,夾着一把加工過的葉子,她把葉子吹向戰士。它們懸浮在空中,旋轉得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快,將男人包裹在一片混亂的碎片雲中。他彎下腰、蹲下身,但微型旋風跟着他移動,切斷了視線和聲響。
老婦人向後退去,想要逃跑。甚至在她撤退的時候都能看到血從地上升起。一波血的浪潮浸濕了樹葉,把它們衝到了地上,戰士站起身,大步向前走去。血液成片地漂浮在他身後的空中,如同巨大的紅翼。
“草藥女巫,”他咆哮着。“你以為你的土魔法可以碰到一位艾爾沃斯的萬軍之王嗎?”
他揮了揮一隻手,而她就動不了了。他趕上前縮小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揮動着刀刃。刀面從她頭上劃過時撫過她的臉頰。然後它停下了,靜止在他手中,指向她的臉。
戰士繼續說著,“我們的帝國從瓦尼斯延伸到阿格奈什·博格。我即是先鋒——通過我,艾爾沃斯將征服東西,永無止境地繼續前進。你和你的人民只能在我們到來的風面前化為塵土。”
他緩緩舉起匕首,推得更近。她的喉嚨張開,但她沒法尖叫。她的世界縮小到一把刀的大小、到刀尖的大小。它依然在靠近。她感覺到刀尖停在她的眼表。
“你除了臣服沒有任何選擇,”男人說,他的聲音變得平靜。“你所能選擇的只有你臣服的方式。告訴你的人民——他們會成為奴隸,或者家畜。”
刀刃停下了。她無法眨眼。她眼球上的刀尖比疼痛更為糟糕——她身體裏每一根神經都集中在這壓力上,期望着它不再增加,想像着它已經增加。
艾爾沃斯領主靠在她毫無動作的頭上,耳語道,“那個女孩,我最後殺的那個。她是你的外孫女,對吧?我能從她身上嘗到。回答之前先想想她。想想她的姐妹。你所有的家人。”
她突然意識到——她還有最後的、絕望中的希望。她回憶起那些被禁止的知識,那些她和自己祖母多年的訓練教會了她如何抵抗的知識。突然他鬆開了對她的控制;她將頭從刀下擰開,他笑了笑,將刀高拋出去。老婦人振作起來,轉向戰士。
“蘇斯不會臣服。”她向他腳下吐了口口水。
他的敏捷美麗而野蠻。一隻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接住空中的匕首。當倒刺將她的手腕撕開時血噴了出來。她的手無力地垂下,疼痛和震驚淹沒了她。
那個艾爾沃斯的手就像鉗子一樣抓住她的手臂。“對付你我可不會這麼快了,”他說,彎下腰從她斷開的血管中飲血。
老婦人站在那裏,奄奄一息,嚎啕大哭起來:為了她的女兒,為了她女兒的女兒,為了她所有的親人。她的聲音搖曳成一種輕薄的、無言的調子,如同城堡高塔中棲息的烏鴉那樣不和諧。
她在戰士割斷她的喉嚨之前只唱了很短一段時間。
但那已經足夠長了。
……
當皇帝陛下蘇斯二世的門衛Konstantin和他的衛兵爬上沙漠裏城堡的千層台階時,他不相信他們在錫比烏所講述的故事。但院子裏那可怕的場景是他無法解釋的。
近百具屍體,死了至少有一個月,卻沒被狼或者食腐鳥碰過。有些人被倒掛在牆上,他們的喉嚨被像屠宰場裏的豬一樣割開。其他人則成堆地躺在地上,赤裸而蒼白,皮膚被數百道深深的傷口撕成條狀,彷彿想讓他們每一片肉都流淌鮮血。許多屍體似乎都是守夜人。剩下的不像是蘇斯帝國所知的人種——野性的頭髮和紋身,帶着看上去凶神惡煞的武器,奇怪地沒有抽出來。但即使是這一點也不是嚇到他的部分。
院子裏幾乎每一寸都沾滿了鮮血。最近的雨水沖刷留下的條紋使它模糊不清,但它一定是意義深遠的:或許是一幅壁畫,又或者是某種Konstantin不熟悉的語言符號。但這是不可能的,是不可想像的。為了怎樣浩大的工作才會使所有這些人流血?
當他經過另一堆屍體時,Konstantin發現了一個孤零零的人影倒在遠處的牆邊。屍體下面明顯有一灘乾涸的血跡,但旁邊的牆是整個院子裏唯一乾淨的表面了。
Konstantin走近前,看見了一個橄欖色皮膚、鬥士身材的男人。戰士的臉上沾滿了褪色的鮮紅,兩邊都有磨尖的指甲刻下的深深的划痕:男人自己的指甲。他睜着眼睛,情感強烈地盯着最後那塊空白的石頭。他的左臂佈滿傷口——一個指尖被切掉了,手心也被劃破。左腕被一處深深的傷口幾乎割斷;它被壓在空牆的邊沿,在最後一塊搖搖欲墜的污漬上。而他的右手還握着那把帶着倒刺的刀。
Konstantin爬下那千層台階,他的思緒煩躁不安。但當他下樓時,柔和的克拉格的雨又開始下了。歷史的潮流退潮,而他對艾爾沃斯的記憶也被沖走了。當他到達谷底時,他已經忘記了來到這裏的目的,而他又一次感到了樂觀。
他騎着馬離開,開始輕聲自己哼起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