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歸路
“小天啊，今年過年還不打算回家啊?”
剛下班走在路上的許小天，驀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這個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事，眼神竟透漏出幾分冷漠來。
似乎這個問題她思考了很久，半晌才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這個問題幾乎每年都會有人問，可她每年都不知怎麼回答。
最後只能不知所措地“嗯”一聲，然後迅速逃離這個地方，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身後的同事看着他倉皇離開的背影有些奇怪，很快去年那個同樣問過許小天這個問題的人，也走到了附近，目光在許小天離開的背影上一掠而過。
沒有人會一直對別人的私事感興趣。
但許小天依舊感覺如芒在刺，她想此刻的自己在別人眼中一定像個異類！又或許自己真的是個異類，聊天聊了三年的人，連見一面的勇氣都沒有。
許小天的出租屋，結構非常簡單，一張床，一個柜子，一張小桌，一扇窗，這便是她在蘇城的安家之地。說起來不能算是家，沒有家人的地方怎麼能稱得上是家呢?
她簡單梳洗一番，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端詳了一會兒，便習慣性地躺在床上縮成一團。作為一個95后，床是她唯一的溫暖，而手機則成為了他唯一的夥伴。
劃開微信，許小天在那個頭像上停留了很久，習慣性地翻了翻他的朋友圈，然後退出。看了看錶，八點，心裏似乎隱隱有些期待，果不其然，這個頭像前很快就出現了一個數字。
熟練地打開對話框。
“三年了，你真的不想見我一面嗎?”
一串文字瞬間映入眼帘，心臟猛然跳動了幾下！
想！
不想！
這兩個答案在腦海中不停地穿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麼！
最終還是打出了一串文字。
“你知道答案的，晚安！”
她很想跟對面的人聊聊天，可此刻她卻又主動終止了話題。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最後還是沒能掉出來。很多年前，她就知道，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更何況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原因，不能怪任何人。
許小天想這輩子自己大概只能孤獨終老了吧，心就像沉在了大海里，再也翻不起一點兒浪花。
突然手機屏幕一亮，另外一個已經很久不曾出現過的頭像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今年回家吧！家裏有點事需要處理一下，你大伯二伯都會在場！”
許小天心裏想是什麼事需要許家全體出動，還沒等她想出什麼頭緒來，另一行字就又出現了。
“必需回來！”
許小天知道這是一個命令，一個不帶任何解釋的命令，這就是他的母親。就像過去二十幾年裏，不管家裏發生任何事，自己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甚至沒有知道的必要。
許小天熟練地打出一個字。
“好。”然後就按下了手機，她不會問，因為問也不會有結果，在那個家裏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接受。
……
冬天的風很冷。在蘇城這些年，儘管一直沒有回家，那條路線倒是一直記得很清楚。
熟練地進站，買票，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坐上了到明縣的大巴，許小天的心裏突然有些釋然，或許回家真的沒有那麼難！
至於在那個地方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會是什麼事，恐怕只有回去之後才會知道。
十幾分鐘后，大巴發動起來，徐徐駛出了車站。
臨近回家，不知怎麼，她的記憶突然就回到了自己小時候……
許小天家裏的條件並不好，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在異地工作，很難回來一次，即便回來了也很少跟她說話，這在許小天心裏一直是個結，她甚至不知道父親的懷抱是什麼滋味。
而母親年輕的時候很喜歡搓麻將，經常不在家，通常自己下學回來后，看見家裏的門鎖着，就自覺主動地出去找個地方寫作業。自從上了初中之後更是寄宿在了學校，除了周末和假期都不會回家。
但很快另外一些記憶也洶湧而來，每個周末母親都會接送自己，許小天心裏略有暖意。
這麼多年說不上哪裏不對，除了很少感受到暖意，沒有人問候，沒有人過生日。學費和生活費雖不多，也不會剋扣。
說起來她也算是許家第一個本科畢業生，只可惜在這個本科生多如牛毛的時代，沒能像父母期待的那樣揚眉吐氣，只能找一份平常的工作，夠得到自己的溫飽。
曾幾何時自己也有過夢想，許小天自嘲一笑，又有多少的夢想都夭折在了生存的夾縫裏。
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為了生存就只能放棄大部分生活，而沒了生存，更不用去提享受生活。
說起來她第一次學會彎下脊樑，還是因為一次離家出走，那一夜寒風入骨，沒有人尋，她獨自在外呆了一夜，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要麼她自己回家，要麼在外面凍死！
說來嘲諷，許小天第一次在自己家找到了寄人籬下的感覺。
汽車駛上高速，許小天略感煩悶，她有暈車的毛病，很快就在座位上沉沉地睡了下去。
夢裏她似乎夢見母親不知什麼原因罵了她一頓。
一種沒來由的孤寂感油然而生，一個人在異地，沒有家裏人的關心，猶如無根之萍。
一個連回家都會感到忐忑的人，更是無由可憐。
這一趟路程幾乎釋放了許小天所有的脆弱，等到下車的時候，她便又挺直了脊樑，做回那個只能依靠自己的許小天。
小城裏交通不怎麼方便，折騰了好一段時間，最後才找到一輛三輪跟師傅商量好價錢回了老宅。
那裏也算是她從小長到大的地方，除了學校待的最久的地方。如今小時候的玩伴也都去了外地謀生，安家。
這片故土裏也多剩下了一些叔叔伯伯輩的人，若是誰家的孩子還待在這裏，少不了被人戳着脊梁骨責備一番。
在蘇城裏漂泊了幾年後，許小天還是覺得這裏的生活其實最是安逸。
可人生就是一條不歸路，所有人都在向前的時候，向後看的那個人就註定只能被孤獨地落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