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鬼屋探秘
當夜……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孤零零地盤旋在天際的新月已經變得慘然,隱隱地還透着血紅的色澤,光線暗淡,彷彿女鬼眼角的怨淚,又如同腐爛屍體上的膿血,蜿蜒覆蓋了天與地。
西廂樓中,梁錚一手擎着蠟燭,沿着四面的牆根不斷地徘徊着,搜索着……似乎在尋找着什麼,他看得很仔細,連每一塊的磚縫都不放過。
突然!
緊閉的房門“吱呀”地一聲開了,一個黑影攸地閃進了屋子。
“誰?”
“是我。”
耳邊傳來的是孫紫仙緊張得有些變了調的聲音,手中塞進來的,卻是一疊厚厚的紙本。
“你拿到府邸的設計圖紙了?”梁錚把蠟燭移近紙本,開始一頁頁地翻閱起來。
“可費了我好一番精神。”孫紫仙道,“也不知那死老鬼把它藏得那麼緊做什麼……對了,你要它幹嘛?”
“西跨院到處都是崗哨,咱們又沒有高來高去的本事,想進西跨院,自然還得在這間只有一牆之隔的西廂樓里下功夫……”梁錚一邊隨口應着,一邊自顧地快速翻看着圖紙,半晌又道:“找到了。你看……”
他指着其中的一張:“西跨院的后屋邊上有一口井,井角栽着百年古槐,正好隱去了牆根一帶,從圖紙上看,那一段牆根所對應的地方……”
他把目光不斷地在圖紙和四面的牆壁之間切換,然後指着西北角的牆面,道:“就是這裏!”
“你是說……”孫紫仙問道,“咱們從這裏挖進去?”
“正是。”梁錚拿起鎬鋤,遞過一把給她,“動手吧,注意別弄出太大聲響。”
二人小心翼翼地在齊整的牆面上掘出一塊塊地方磚,每挖一會兒,梁錚就示意停下,把耳朵貼到牆面上傾聽對面的動靜,直到確認並無任何異常,這才繼續挖鑿。
如此鑿鑿停停,過了好一會兒,才挖通了一尺見方的盜洞,腦袋已可從洞中伸入。他湊到洞口看了看,左右並無一個人,這才放心地將石壁上的洞孔再砸得大些,點了火把,當先鑽將過去,果然已到了西跨院之中,眼前一顆巨大槐樹蒼嚴如蓋,密密實實地擋在眼前,隱去了跨院中的情形。
不一會兒,孫紫仙也自盜洞裏鑽了過來,梁錚示意她在樹后藏好,不可輕舉妄動,自己探出頭,向著跨院裏張望。
此時天上不知何時已降下了一層大霧,濃重的大霧瀰漫院中,好象從天上降下了一個極厚而又極寬大的窗帘,把府中的亭台樓閣全都隱在了濃濃的迷濛之中,視線中隱約可見的,就只有兩側的花圃,只是早已沒有了原本鮮艷青翠的靚麗,只能看出影影綽綽地黑影子,在暗夜與霧氣的渲染之下也變得說不出的詭異陰森,然而卻沒有絲毫地人聲。
孫紫仙捻了捻手指,指尖上傳來的格外濕潤的感覺。這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這……這裏怎麼這麼潮?”孫紫仙壓低的嗓音抖得變了調。
梁錚皺了皺眉頭,空氣里的濕度是有些過分了,哪怕是暴雨傾盆的天氣,水氣的密度也不該這麼大。
“你說……”孫紫仙拽緊了他的衣袖,“該不會是陰氣吧?我記得老人們都說……”
“都說了世上沒鬼,別瞎想了。”梁錚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又看了看前方,視線全被霧擋住了,好象在空間裏就只有眼前這麼大,不由得心中一喜:
“真是天助我也,這場霧來得正是時候,如此濃的霧,即便院中有人巡邏,也不怕被發現了。”
一邊想着,一邊拉着孫紫仙越樹而出,放眼四顧全是濃霧,能見度極低,只能隱約看見院內似乎亂七八糟地,柱坍牆剝,密密的一片雜草和青苔,一點也不似有人料理打掃的樣子,反而像早已荒蕪多年,而且絲毫沒有人氣,不要說聲音,就連巡邏崗哨的腳步聲也沒有。只有再遠一些,那朦朦朧朧地一點光亮,在吸引着他們的視線。梁錚指了指那亮光,道:
“咱們過去看看。”
二人循着光點躡手躡腳地走去,沒走幾步,只見眼前一間風格迥異的吊腳木樓有氣無力地立在那裏,灰色的磚石在月光里顯得白慘慘的,一扇扇小花格窗凄涼地洞開着。一小撮光亮便是從那木屋中透射而出。
“那裏面……會有什麼?”孫紫仙細聲細氣地問道,聲音尖得幾乎變了調。
“一切的一切。”
梁錚深深地吸了口氣。
四下里一片死寂,這種靜到極點的空氣彷彿隱藏着世上人間一切極其恐怖的、一切怪異而不可思議的邪惡東西,濃霧把人類的想像力發揮到了極致,一種陰冷的恐怖瀰漫身周,幾乎沒把他們的心靈炸裂!
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覷,誰也做聲不得。
“進去看看!”
梁錚用細白地牙咬着嘴唇,用齒縫裏擠出這幾個字,說罷,腰肢輕擺,拉着孫紫仙從半開着的窗戶里爬了進去。不料甫一站定了身子,只聽“吱呀”一聲,方才那扇半開的小窗已然關上,便連先前那微微的弱光也攸然不見了。
梁錚的意識幾乎一下子沉入了黑暗,彷彿在這一瞬間喪失了和世界的相連,被丟進了無盡的虛空。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四周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似乎什麼也沒有,又彷彿包含了一切,一種極其古怪的直覺襲上心頭,明明有危險就在附近,卻除了這種危險感以外,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靈覺,沒有其他的動向!彷彿是有什麼鬼魂般的東西在悄悄地接近……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依然是一派伸手不見五指的景象,然而隨着視線逐步的適應了陰暗,他開始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房中的影影綽綽。
屋內是一個很大的空間,佈置得似乎像是廟宇的殿堂一般,四處是泥雕石刻塑像,卻不是什麼神明,反而是千奇百怪的妖魔,比《山海經》裏所載的還多,臉上各露恐懼猙獰之色,或痛苦崇敬之相,盡皆栩栩如生。
殿堂一頭還放着一張模樣奇怪的黑色大桌,像是一隻手掌形狀,有六個手指。大桌上面供了些香火,兩側掛着一幅對聯,明明白白寫的是:
上聯:
唯知世間身所屬,鳳凰落地化玄天。我自從此逍遙人,一片雲彩不留下。
下聯:
白日凌空譜人間,重定乾坤何所為?蓮花台前坐化佛,君臨天下吾為王。
房間裏,封塵處處,散發著濃濃的塵封與陰晦的霉氣,加上四處結滿的蛛網,佈滿了厚埃飛蟎,顯得鬼影幢幢,彷彿是處身於森羅殿裏的幽冥世界。
孫紫仙伸手四下摸索,在凹凹凸凸的牆壁上,沿着每一處縫隙,在凹凸外用力推擊,卻紋絲不動。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道:
“我們再四下看看,這裏有沒有機關。我去左邊,你去……咦,你在看什麼?”
她這才發現梁錚似乎心不在焉,兩隻眼睛只直直地盯着眼前那副對聯,口裏念念有詞。
孫紫仙跟着念了一遍,卻不明所以,問道:“你只管看着這個做什麼?咱們不是要找機關消息么?”
被她這麼一說,梁錚彷彿從夢中驚醒了一般,“啊”地一聲輕呼了出來:
“原來這些人是白蓮教!”
“白蓮教?”孫紫仙一怔。
她當然知道白蓮教意味着什麼,聯想到丈夫李世清居然和白蓮教有染,這可不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么?想到這裏,更不由得全身都在瑟瑟發抖,顫聲問道:
“白蓮教……難道那死老鬼要造反?”
“眼下還不好說。但可以肯定的是,住在你家西跨院的這些人,絕對是白蓮教。”梁錚沉聲應道,心卻是不住地往下沉。
事涉白蓮……
看來這件事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預計。
隱隱之中,一股極其不祥的感覺襲上了他的心頭。
“你……你怎麼知道的?”
梁錚不答,沉吟了半晌,走上前在“唯”、“我”、“白”、“蓮”、“天”、“下”、“為”、“王”幾個字上頭各拍了一下。也不知觸動了何處機括,只聽某處“喀嚓”輕輕一響,接着供桌之下的地板忽然裂開,一條黑黝黝地通道便出現在三人面前。
“這……有機關?!這機關我怎麼不知道?”孫紫仙嚇了一大跳,心下不禁暗贊:“這機關佈置得妙極!誰料得到打開秘道的機關,竟會藏在一首詩的頭尾中。明明白白地掛在眼前。”
只聽梁錚道:“我還記得,當日你說曾聽到無數亡靈吶喊呼號,猶如煉獄之聲?”
“不錯。當時我明明白白聽到了,卻不知那恐怖的聲音究竟從何而來。”
“現在看來,你所聽到的聲音,定然是從此處傳出來的。所有的秘密,也一定就在裏面。”梁錚目光幽幽地看着眼前深邃的甬道,“咱們下去一看便知。”
說著,一手擎着蠟燭,一手拉着孫紫仙,沿着通道便向前走去,瞬間就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
二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而行,一路走走停停,隨時注意着四周的動靜,然而甬道里卻依然半點人氣也無。只覺甬道一路向前傾斜,越行越低,約莫走了五十來丈,忽然前面分了兩條一模一樣的岔路。兩人左看看右看看,俱不知究竟該往何處去,正躊躇着,孫紫仙似乎忽然發現了什麼似的微“咦”了一聲:
“你來看,這裏有一行字。”
梁錚亮了火摺子,湊上前一看,果見甬道的石壁上竟刻着兩行字,原來又是一副對聯,上聯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真一假,一假一真
下聯是: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一生一死,一死一生。
“這對聯,是不是說這裏一條是生路,一條卻是死路?”孫紫仙問道。
梁錚點點頭:“看來就是了。”
“可是……”孫紫仙為難地看了看左右,“這兩條路,從外面看上去一模一樣,如何分辨哪一條是生路,哪一條又是死路?對聯之中又沒給出什麼提示,可讓人怎麼選?”
說到這裏,偷偷地瞥了一眼梁錚,見他又是看着石壁上的對聯怔怔發獃,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由得又是暗暗嘆了口氣。
“你是覺得提示一定就藏在這副對聯之中么?”
“不錯。”梁錚隨口應道,“只是我們一時沒參詳透罷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究竟是何意思……是何意思……”
孫紫仙想了一回,忽然拍手叫道:“我知道了!真真假假,生生死死。這一定就是提示!告訴我們需按照字面的順序,右真左假,右生左死?”
梁錚搖頭道:“若是有這麼簡單,那誰都能想得到,又何必設這一模一樣的岔路迷惑我們?”
“這……”孫紫仙聽他說的有理,也不禁躊遲疑了起來,自思了一回,更覺漫無頭緒。卻見梁錚低聲道:
“走這邊!”
話音未落,已是毫不猶豫地搶步往左一條岔道奔去。
孫紫仙忙一把拉住他:“你怎知道這一條是生路?”
“我不知道。”梁錚搖了搖頭。
“你……”孫紫仙頓時賞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你不知道還走這邊,萬一是條死路,觸發了厲害的機關,那可如何是好?”
梁錚笑道:“《華嚴經》云:‘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死不已。’眾緣假和合而生,又是由眾多生而成的,因為生的太多,所以名叫眾生。有眾生就有眾死。生的多,死的也多,所以又叫眾死。一個眾生在六道輪迴中生了又死,死了又生,不知受多少次的生死?那麼,為什麼不停止生死輪迴呢?”
孫紫仙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她本就是極聰明的女子,梁錚這一點,頓時反應了過來,“啊”地一拍手,恍然道:“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其實這兩條路根本沒有生死之別機關本身就在眼前!”
“聰明。”梁錚點頭贊道:“很多時候,我們總是面臨這樣那樣的選擇,因為無法做出判斷而畏首畏尾,可是你想過沒有,也許事情的本質,並不在選擇本身,而在於你有沒有勇氣做出選擇。這個機關,這副對聯,其實只是一個幌子,這兩條岔路根本就沒有分別。試想一下,如果沒有這副對聯,你會怎麼做?”
“我會選一條路走。”
“可是加上這副對聯?為何卻讓人反而畏首畏尾了呢?只因為它告訴了我們其中一條是死路。所以問題的本身並不在於岔路該如何選,而在於這副對聯——是它給了我們一葉隔目的迷障。”
“不錯,就是這樣。”孫紫仙不由得又是驚佩,又是感慨,“這個道理說起來簡單,可世人走到這裏,看到這副對聯,又有哪一個肯繞開它,不去費勁心機鑽研對聯之中的玄機?卻不知因此反而導致自己裹足不前,畏首畏尾。”
人可以不惜一死,那並不難……
但若要他自己下判斷來決定自己的生死,那就完全是兩回事了。
因此這副對聯才是真正的機關!
沒有勇氣的人,是絕對不敢走的,甚至往往會改變主意,臨時退縮了下來,設置機關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所以……
梁錚:“能設置出如此機關,白蓮教果然好本事。”
“你這是想說:‘我能破了這機關,所以更本事’么?呸呸呸,好不知羞。”孫紫仙笑道伸手刮他。
“行了,別鬧了。”梁錚自然是一笑置之,旋即端正了神色,“眼下雖然沒遇到什麼危險,但我總覺得這地方詭異莫名,情勢兇險,還是得多加小心。”
說罷,自然而然地擋在孫紫仙的身前,二人繼續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