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白衣拜山

第四十章 白衣拜山

雞公山桐柏山以東,大別山最西端,青分豫楚、襟扼三江,山脈經緯分明,溝谷縱橫密佈。梁錚一路信步而行,但見兩邊石壁如牆,雙峰夾峙,中間一道山豁,就像被利斧劈開一般,形勢極是雄峻,地下卻地勢平坦,不禁暗暗感嘆:

“果然是易守難攻,這等鬼斧神工的隘口,只需寥寥數人鎮守,便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難怪當初趙正陽幾千精兵會在這裏全軍覆沒。”

一邊想着,一邊仰首而望,縹緲煙雲之中,隱隱見到城寨一角飛出,便沿着峭壁上開出的棧道蜿蜒而上。

這棧道顯然是人工開鑿出來的,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留下的遺迹,如今早已破敗不堪,許多地方都裂開了豁口,一路上山,地勢極險,兩側全是萬丈深淵,而且棧道只有一人多寬,只要稍有人攔道,就無法前進。但梁錚一路而上,不但絲毫沒有阻礙,甚至連個喝問的聲音都沒有。

這一回就連他自己也不能不感到奇怪了……

難道赫赫有名的雞公山響馬,竟然連一個明哨暗哨都不設?

不過想了一想,又旋即釋然。

青石坳一役,這些響馬死的死,逃的逃,雞公山主力恐怕已經損失殆盡,紅娘子手下剩下的人不多,恐怕只夠防守山寨,再想派人來棧道設哨,應該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果然,直到他終於站到了山寨的大門前,才有人喝了一聲:“什麼人?!”

梁錚高聲道:“欽賜永寧團練總兵梁錚,拜會大當家的。”

那聲音不再問話,過了片刻,寨門嘎嘎打開,一名身穿勁裝,頭包紅巾的少女走進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就是梁錚?”

“正是。”

那少女往他身後看了看,淡淡道:“你倒好膽子,居然敢單刀赴會?以為自己是關雲長么?”

“在下不過一屆區區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怎敢自比武聖。”梁錚笑道,“不過既然大當家的有命,在下不敢不從,也只好隻身赴會了。”

那少女冷哼了一聲:“跟我來!”

說著便引梁錚入寨。

兩人一前一後,繞過幾道矮牆,轉過數楹青籬斜阻的石屋,再沿着土石圍起的籬笆一路向北,行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偌大的殿堂出現眼前,紅牆青瓦,佔地甚廣。當前是巨大門樓,巍峨雄偉,不由得令人肅然起敬。

門廳後為庭院,青石鋪砌,兩側門樓聳立,一間天井相隔,梁錚舉步正要入殿,驀地里對面大門洞開,兩行清一色虯髯大漢,個個赤膊上身,袒露着一塊塊肌肉,手提鬼頭大刀,殺氣騰騰地急趨而出,在天井左右站定,跟着齊齊一聲怒吼,左右雙刀交叉,在梁錚頭頂形成一條拱道,刀刃寒氣逼人,氣象森嚴恐怖。

梁錚見到這等陣勢,卻是不禁莞爾。

他倒不知道這兩隊刀斧手幾乎已是紅娘子如今剩下的所有人馬,自顧着沿着刀路一路漫步而過,對於頭頂隨時可能讓自己身首異處的九環大刀全然視若無睹,走了兩步,又頓住腳,朝身邊一個大漢拱了拱手:

“勞駕,傢伙舉高點,擋着我的路了。”

那大漢頓時一張臉漲得通紅,一雙怒目幾乎噴出火來。

梁錚哈哈大笑,搖着方步邁過刀陣,跨入大堂,只見正北一副黑底泥金的大匾,上面端正寫着“忠義”二字,匾下兩張方正簪花紫檀木椅,墊着厚厚的虎皮。兩側一溜排開二十口大箱,堂上薪火高舉,架着一口大瓮。紅娘子背手而立,正似笑非笑地瞪着他:

“梁大人好膽色,刀斧加身竟然談笑自若。”

梁錚笑道:“在下既受大當家之邀前來品茶,自然是客。既然是客,外頭那些刀槍劍戟自然不是為我而設,在下又何必擔心。”

他說著,一邊睨視着瓮里沸騰的滾水,微微一笑:“這裏就是用來烹茶的水么?不知是泉水還是雨水?”

“既非泉水也非雨水,乃是門外的井水。只不過……”紅娘子星眸如霜,電也似的射了他一眼,“梁大人今天若是不交出我彭二當家的下落,小女子也只有請君入甕,品一品大人你自己煮出來的‘人茶’了!”

“哦?”梁錚饒有興味地看着紅娘子蘇子晴,“大當家的要烹了我?這恐怕有失待客之道吧?”

“姓梁的!”蘇子晴拍案而起,纖白的手指着梁錚的鼻子,厲聲道,“我沒功夫陪你耍嘴皮子,交出我師兄,念在你放過我的份兒上,今天且容你活着下山,否則……”

“哈哈哈哈!”梁錚哈哈大笑,彷彿聽到了什麼最可笑的事情一般,笑得紅娘子攸然變色:

“你笑什麼!”

“我笑你明明愚魯至極,猶在此自作聰明。”

“我自作聰明?”蘇子晴怒極反笑,“今天這忠義堂可不是當日的天光樓,難道你以為不教出彭師兄的下落,還有機會生離此地?”

“不錯,眼下的確是你為刀俎我為魚肉。”梁錚一開摺扇,“可是你怎麼不動腦子想一想,在下明明好端端地在河南做客,為什麼會變成你的‘魚肉’呢?”

“自然是因為我拿住了你的痛處,梁大人投鼠忌器,”蘇子晴指着兩側的大箱,“才不得不為這二十箱錦帛硬着頭皮單刀赴會。”

“不錯。”梁錚盯着蘇子晴,目光亮得有些令人不敢逼視,“可是你想過沒有,青石坳一役,你多少兄弟折在我手上,難道我不懂你們雞公山和我仇深似海?”

蘇子晴:“……”

梁錚:“這是傻子都能看的出的事,當日你我賭約也曾言道,我若被你擒下一次,任由你處置。我若落在你的手上,難道你還殺我不得?”

蘇子晴:“……”

梁錚:“而你約我單刀赴會,我也真敢來了,難道你就不想想這是為什麼?”

“……!”蘇子晴悚然一驚。

不錯!

此人自始自終談笑自若,難道真有什麼倚仗?

“自然是因為我知道你絕對不敢殺我。”梁錚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因為你的師兄在我手上,我若是說出了彭展鎮的下落,反而你敢毫無顧忌地殺了我。而你連這一點都看不明白,反而以此威脅我,不是愚魯至極,又是什麼?”

“姓梁的!”蘇子晴厲聲清叱,“就算我不敢殺你,難道你就不怕我讓你生不如死,不怕我把你這些價值連城的錦帛付之一炬?!”

“你不會。”梁錚搖搖頭,“因為你做不到。”

“你……”

“你若不信,自己試着運氣看看,就知道了。”

蘇子晴渾身再震。

此人詭計多端,自己兩次落在他的手上,都是中了詭計、機關。難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默默地運起內息,不料陡然間一陣眩暈,竟然站立不住,一跤摔倒在地上。

蘇子晴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掙着身體想要站起來,誰知全身上下竟無一絲力氣,便連抬一抬手指頭都做不到了。

不但如此,甚至忠義堂里自己的侍衛,甚至門口那些刀斧手,也全都萎靡不振地倒了下去。

這……

這是怎麼回事?

蘇子晴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因為她赫然發現,整個忠義堂中,那個唯一還站着的梁錚,正微笑地從身上掏出一個香袋來。

“因為你中毒了。”梁錚笑眯眯地說,“這些裝錦帛的箱子都是用樟腦木做過的。”

樟腦,又名韶腦、潮腦,味辛,性溫,它是樟科植物。《綱目》云:“樟腦出韶州、漳州。狀似龍腦,白色如雪,樟樹脂膏也。”

它是一味較為常用的中藥材,除了通關竅、利滯氣、消腫止痛的功效,還具有辟穢濁、殺蟲止癢的功能。

事實上,古人很早就開始使用樟腦進行防蟲了:比如用樟腦木製成的柜子存放衣服,或者用樟腦煙對衣服熏燎。

只是……

“或許你不知道,”梁錚又道,“樟腦木本身有毒,它的氣味聞多了會使人休克。《品彙精要》記載:“味苦,辛、溫。有小毒”。大量吸入可引起眩暈、頭痛、溫熱感,乃至興奮、譫妄等。過量吸入甚至會即引起癲癇樣痙攣,最後可由於呼吸衰竭乃至死亡。”

這就好像長期存放的衣服,上頭殘留的樟腦氣味較濃了,所以長期存放的衣服在取出后最好洗一遍,然後在太陽下好好晒晒,晒乾后先放在陰涼乾爽的地方,就是這個道理。

蘇子晴:“你……”

不知是因為太過的震撼,還是因為急速流失的氣力,在聽到了這個事實之後,蘇子晴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梁錚:“只不過樟木氣味在空氣中揮發性快,很難達到“大量”或是“過量”的程度,一般不會有什麼副作用。所以為了加重效果,我才帶了這個。”

蘇子晴:“……”

梁錚:“這裏面是青藤蘭,原產於天竺,系直立灌木,莖叢生,有莖刺。單數羽狀複葉互生,花單生於葉腋或數朵聚生,它本身沒什麼大用,只不過會加大任何一種葯的效力。在《素問》和《難經》裏有記載:‘青藤蘭,苞片卵形,色鮮味芳,無毒,和葯煎之,倍效。’。”

蘇子晴:“……”

梁錚:“我剛剛不斷地逗你說話,和你說一堆有的沒的,其實就是在拖延時間,好讓青藤蘭能把樟腦的毒性成倍疊加,發揮到最大。”

說著,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我本來一路上一直在想,到了山寨,如果你把我的箱子全丟在庫房裏,我可能還要先以‘驗貨’為由讓你把東西搬出來,然後再想辦法激你打開。沒想到你直接就把東西放在了大堂上,倒省了我不少事。”

沈府的錦帛全部用樟腦木做的箱子裝的……

本來忠義堂的環境通透,即便這麼多箱子放在一起,也不會令人有不適感,但在青藤蘿蘭的催化、加持下,空氣里的樟腦木氣味很快就由量變達到了質變,達到了足以產生毒性的程度。

所以已經吸入了這些有毒的氣體的紅娘子才會感到眩暈、頭痛,而恰恰因為大殿的空氣流通,所以味道又散到了外面,才讓外頭的那些彪形大漢也中了毒,喪失了抵抗的能力!

至於梁錚為什麼會沒事……

很簡單,他事先服過解藥了。

“你……你好卑鄙,居然……用毒……”蘇子晴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圓睜的雙眸迸射出憤恨至極的火焰。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估計梁錚已經死了不下幾百次了。

只可惜眼神終究不能殺人……

所以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梁錚又掏出一支響箭,衝著天上一放……

沒過多久,門口腳步雜沓,又湧進來成群手執火槍、刺刀的梁府家將,把自己的親兵和最後的那些手下全都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

然而當為首的那個身形魁梧的家將同樣拿着繩子向自己走來的時候,她聽到了梁錚的聲音:

“罷了,徐虎……放了她。”

“少爺?”徐虎怔了怔。

“我答應過,會放她三次。”梁錚沒看徐虎,只是把自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在蘇子晴的身上,“君子言而有信,這是第二次……我還是放你走。”

說著,他又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藥丸喂她服下:“這是解藥,二個時辰后你就沒事了。希望你……唉,好自為之吧。”

梁錚站起身,長長地嘆了口氣。

從紅娘子死死盯着自己的,並且已經徹底熄滅了怒火而變得陰冷如寒的眼神里,他完全可以讀懂“仇恨”這兩個字……

打蛇不死,後患無窮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懂,只是……

罷了!

只有讓她徹底放棄造反,才算是真正救了她的命,否則遲早有一天,她還是得死在這個“匪”字上……

那樣的話,自己怎麼對得起這麼多年對梁家忠心耿耿,伺候了自己父子兩代人的蘇清和?

想到這裏,梁錚再不猶豫,命家將們押着俘虜、以及二十口裝滿錦帛的貨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忠義堂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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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大明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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