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事實證明，當一件事上升到熱點社會新聞，引來幾億吃瓜群眾，就沒黑客什麼事了。
齊小軍進了派出所沒多久，網上就開始彈出一條“某男子騙保詐死其妻攜兒女殉情”的新聞。
接着，網上開始密密匝匝的彈跳出全方位360度無死角的信息。
前因後果、事無巨細都攤在了世人面前。齊小軍為躲避網貸債務詐死騙保，不知情的佟桂花難以忍受對“離世”丈夫的思念、婆家的指責、玥玥的病情以及累累的債務，選擇了攜兒女自殺。
一段齊小軍自首前在水庫邊懺悔的視頻被不斷的複製轉發，畫面上齊小軍痛哭流涕，苦苦懺悔自己當初自私而愚昧的舉動，害死了妻兒，“原本想過幾天來接你們啊，誰知道你們就這麼去了......星星和玥玥啊，是爸爸愚蠢，來世不要當我的囡啊，我無能啊，護不住你們......”
佟桂花死死的盯住畫面，一動不動。
那個她尋尋覓覓20多天沒有回應的他瘦了點，身上穿着她不久前買給他的新衣服，站在水裏淤泥中，不停的彎腰、鞠躬、磕頭、跌倒、爬起，看上去無比的凄惶可憐......
佟桂花反覆看了好幾遍，眼神像天上的雲彩一樣變幻了幾重，之後陷入長長的沉默。
一旁在電腦椅上陪得無聊的李菱，詫異的瞥了幾眼佟桂花。
她原本以為佟桂花會悲憤欲絕，對着屏幕上的他痛罵，“你怎能如此自私、愚昧，拋下我們母子三人，不顧我們的死活，你枉為人夫也枉為人父......”。
或者，佟桂花摸着電腦屏幕上愛人的臉，淚流滿面，痛哭道“造化弄人，陰陽兩隔，此生無緣，來世再見......”，這樣的畫面，雖然沒有前面倫理劇那麼正三觀，好歹符合新聞里的痴情女子人設，契合劇情走向。
然而，劇情一點也不狗血，佟桂花最後淡淡地說，“他愛乾淨，也最愛面子。讓他呆在泥水裏，對所有人說自己不是，真是難為他了。幸好，以後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正在電腦椅上不停自轉的李菱，聽到這話停了下來。
這我佛慈悲的語氣是幾個意思？
和既定故事不同，佟桂花並沒有執着於齊小軍。在得到一個答案后，她好像釋然了。ta
李菱想起佟桂花昨天問了1800遍的為什麼。
“原因比結果更重要，是嗎？”李菱問。
“是啊，知道他不是真的要拋下我們，我就安心了。”
“當我收到那份保單的時候，就覺得他沒死。“佟桂花輕輕地飄到了窗前，窗外的景色明媚，可惜她出不去。
“他做出騙保這樣的事不奇怪。他本來就是不聰明、沒能力，卻又好面子的人。他想賺錢，但對他來說，賺錢太難了。”
“我的積蓄和嫁妝都被他拿去投資敗光了。”
“他讓我去問娘家的親戚借錢，卻不肯在借條上寫字。”
“他借了網貸，還不了，卻一直不肯跟家裏人說，直到利滾利，翻了幾倍，收錢的人找到了他的爸媽。可是他家裏人還以為是我亂花錢，說我不肯工作，我們娘仨趴在他身上吸血。“
”他嫌當司機累，跳槽去信用卡公司，做不出業績很快就辭職了，我們已經好久沒收入了。”
“我們為錢的事吵過架，一氣之下離了，後來我又求他回來了。”
”他是我的家人啊，是可以暫時忘了錢的問題，開開心心在一起依偎的親人。”
“可是他這次失蹤之後，太久沒來找我，我以為他把我和孩子拋棄了。“
”他成為了一個'死人“，我再也無法纏着他，讓他回家了。“
”這比真正的死亡，讓我更害怕。“
”可他投保的保單上受益人寫的是你的名字。他是為了這個家。“李菱輕輕地說。
”對我來說，那好像是合同，放他自由的合同。收了那錢，就意味着他從此獲得了自由。不用再管我們，一口氣買斷了我們之間的牽絆。“
”可是他太傻了，我根本拿不到那筆錢。找不到屍體，保險公司不會確認死亡。或者，要過很久的時間，經過很多道程序。“
”那筆錢遙遙無期，可是擺在我面前的刀，卻近在咫尺。我必須得出去打工，離開家鄉，和我的孩子們分開，我重新回到了小時候，成為孤零零的一個人，甚至比小時候更加悲苦，因為我還有孩子，他們像我小時候一樣，寄人籬下，冷暖自知。”
“我一個人承受過的凄苦，如今乘以三倍重新來過。”
“一想到我要和他們分開，不能再時時地擁抱他們，溫暖他們，我的心就像被撕碎了一樣。尤其是玥玥，我一想到當她癲癇發作時，他們家會像對待小動物一樣對待她，我就再也無法忍受。“
“如果那樣，我寧可和他們死在一起，至少他們不會孤單。”
”如果有一塊糖，我寧可它只有小小的一顆，但全都是甜的，也不願意它雖然大，卻是開頭甜了之後是無窮無盡的苦味。“
”所以，我帶着他們去了那裏。”
“我想着，或許他真的在下面，他真的出了意外，他真的不是有意離開我們，這樣，我們一家四口就團聚了，我想要的家就永遠不會散了，我們曾經擁有的美好就全部定格了……“
”我是不是很自私？“佟桂花回過頭來問。
李菱搖搖頭。佟桂花笑笑，繼續往下說。
”他的家人說我有精神病，我明白為什麼，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
”腦子裏想的東西不一樣，我認為重要的，他們不認為，我認為可怕的，他們也不認為。“
佟桂花看向遠處的藍天白雲，輕柔的風拂動了她的身體。活着，的確很美啊。
李菱透過她的身軀，看到了窗外碧綠得發亮的樹葉。
“我明白，對你來說，沒有什麼比愛和陪伴更重要，“李菱柔聲對佟桂花說。”而失去愛和陪伴，遠比死亡更可怕。”
片刻后，屋內響起壓抑的嗚嗚聲。
再之後，嗚嗚聲逐漸放大，越來越大，足以響震整幢樓。
多久了，沒有這麼恣意的哭過了。
網上有很多人說她太自私，帶著兒女一起死，剝奪了他們生的權力。
可是，可是，明明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
為什麼，這麼多人不明白，為什麼齊小軍不明白！
“哇——！”一團霧氣的佟桂花緊緊地包裹住了李菱，肆無忌憚的哭着，不停的往外滲水，就像是一朵雨做的雲。
”……“李菱感受着獨特的汗蒸，虛虛的擁抱住了佟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