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小節 人類
沉溺於過去與禮拜中的父子都沒有注意到,一點細小的黑影正在他們上空盤旋。
那是一隻鷹隼——在這片浩瀚的沙漠中,有着水源的地方就會形成綠洲,有綠洲就會引來昆蟲與鳥類,小動物,以它們為食的捕獵者也會隨之而來——深灰色的凶禽在天空上繼續盤旋了幾周,就逐漸隱入了雲層,它的身型逐漸變得暗淡……與此同時,在帳篷里休憩的維爾德格稍稍聳起了自己的肩膀,與斑鷲形狀的魔法刺青同步的視覺,聽覺涉及的範圍越廣,釋放與收取的速度也會越慢,兩者等比例。
不過這種感覺相當奇妙,維爾德格覺得自己不是分了一部分出去,而是增殖了一個自己——他可以看見“自己”如何靠近“自己”待着的帳篷,一邊慢慢地收起翅膀,一邊從容地落到“自己”的脊背上——死靈騎士的靈魂發出心滿意足的咕噥聲,既為了那些新鮮空氣,溫暖的風與自由自在飛翔的美妙感受,也為了剛才得到的訊息。
撒丁同樣無法忍受背叛,不過……用一個孩子……維爾德格輕輕地嘖了一聲。
***
想要拯救西蘭王儲的性命,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有一顆純粹的正能量結晶作為後盾,除了消散的靈魂無法拉回,莉莉甚至可以讓一個白骨嶙峋的骷髏再度容光煥發,生機勃勃。
但那樣的結果與亞歷克斯,還有莉莉原本的目的完全不同,或可說是背道而馳——他們是為了證明新葯的安全(只要按照規定服用)與有效而來的,所以莉莉只是每天穿戴得嚴嚴實實,在薩特與他兄弟的保護或監視下將定量的藥物親自交給西蘭王儲。他們之間接觸既短促又輕微,但足夠莉莉施放一個巫妖修正過的“提取毒品”,這個小法術原本只能用於物體。那些根深蒂固的毒素會變化為灰色的煙霧緩慢地從王儲身體內飄散出來,混合在幾乎每個祈禱時刻都要焚燒的乳香霧氣中,並不顯眼,另外莉莉也並不需要去吸取它們(註釋1)——這個法術大大地減輕了新葯的二度副作用,王儲的戒斷期由此得以不那麼痛苦,七十二個小時后,他已經可以被確定為初步脫癮,對於一個原本有着長期毒癮並且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二度復吸的吸毒者來說這是一個奇迹,一個真主賜予的奇迹。
略為恢復一點精神的王儲要求他的兒子與侄子們不要都陪伴在他的身邊——一個西蘭人不應該因為自己的病痛而怠慢遠道而來的客人。
“真奇怪。”維爾德格在心裏說道。“我以為他是一個嚴苛的傢伙。”
“西蘭人一向以待客慷慨為榮。”亞歷克斯回答道。
“那麼前三天呢?”
“藥物生效前我們還不是他的客人。”
維爾德格滿懷諷刺地吹了一聲口哨,無聲的。
***
即將落下的太陽將沙漠與被梭梭,紅柳,胡楊乾瘦的植物組成的荒漠灌木叢,還有岩石下和坑洞,以及裏面隱藏的蜥蜴、避役、石龍子類動物渲染上一層紫羅蘭與玫瑰紅的顏色,已經被暗藍色佔據了大半的天空中飛翔着零星的波斑鴇,沙雲雀,灰岩燕以及棕色頸和扇尾的渡鴉,它們正準備回巢——幾隻尋找獵物的隼迎上了它們——它們就像突然出現在半空中的鉤子,一下子就攫住了自己的獵物。
仰望着天空的人們喜悅地高喊起來,他們呼喚着自己獵隼的名字,讓它們落回自己的手臂上,只有兩隻隼還停留在空中,它們對付的是一隻體型較大的倉鴞,這種鳥也是肉食的凶禽,有着銳利的喙與彎曲堅硬的爪子,而且倉鴞比起與其他鳥類一樣到了夜間就不能視物的獵隼來說有一個很大的優勢——現在落日只餘一線,光線暗淡,而倉鴞有着卓越的夜視能力。
驚心動魄的空中爭鬥持續了整整五分鐘,對於飛禽來說相當難得,三支生滿了羽毛的生物幾乎是扭成了一團,它們用尖利的灰攻擊對方,用鋒利的爪子撕扯對方的羽毛和身體,用有力的翅膀拍擊對方——最後一種攻擊方式幾乎讓它們一起翻滾着跌到地上——在即將同歸於盡之前,糾纏在一起的毛球忽地迸開,在羽毛與塵土中三道犀利的身影再次衝上天空,在帆布撕裂般的尖叫聲中開始新一輪的打鬥。
勢均力敵的戰鬥在另兩隻倉鴞的加入后開始向數量較多的一方傾斜,戰鬥中的獵隼的主人關切地注視着戰況——他沒有呼喚自己的隼降落——西蘭人將隼標註在自己的國旗與國徽上,就是因為這種猛禽的銳利,兇猛,驕傲,即便沒有人會因為這次失利而嘲笑或者輕視這兩隻隼,他也不會命令它們放棄戰鬥——其他的隼主人不得不安撫在自己肩膀上躁動的隼,它們習慣於在黑暗中保持安靜,但空中同類充滿敵意的嘶叫卻讓它們無可遏制地處於一種極度緊張與警戒的狀態中。
隼主人不願在這種不穩定的情況下放自己的隼出去,他們愛惜自己的隼甚至超過了子女與妻子。
就在此時,兩隻小一點的倉鴞從遠處飛來,不僅是獵隼的主人,他身邊的人也發出了一聲悲哀的喊叫,現在是5:2,倉鴞是一種群居鳥類,侵入它們勢力範圍的生物必定會被它們全體驅逐——兩隻獵隼已經被它們包圍了,但性情暴躁的它們並沒有逃離的意思,而是繼續和數倍於自己的敵人纏鬥——但無論是誰也看得出,它們的動作已經越來越慢了。
一道幾乎可以與天空合併的深黑影子在人們的視線不曾顧及的地方衝天而起,它在一瞬間就到達了一個適合俯衝的高速,然後收攏雙翅,使翅膀上的飛羽和身體的縱軸平行,頭則收縮到肩部,以一個人類的肉眼無法捕捉度額速度,向外圍的倉鴞猛衝過去,在靠近獵物的瞬間,它稍稍張開雙翅,雙爪前探,準確地抓住了一隻倉鴞的脖子,但在下一刻,它就把這隻倉鴞扔了下來,被狩獵者就像是一隻鐵球一樣筆直的向下墜去,很明顯,它在空中就已經被捕獵者猝不及防的擊殺下窒息或是折斷頸骨而死。
那隻鷹鷲在另外兩支倉鴞圍攏過來之前就再次上升到一個很高的位置,它沒有加入到那個混亂的戰團,在一隻小倉鴞企圖追上它的時候,它用它有力地翅膀拍打着對方的頭,把對方拍孕,讓它直接從空中摔下去。
倉鴞只還剩下了3隻,原有的兩支獵隼與新來者可以很容易地對付他們,人們不久就發出了勝利的呼喊,兩隻獵隼各將一隻倉鴞帶給了自己的主人,而那隻新來的殺手卻是雙爪空空地返回。
西蘭王儲的子侄驚訝地發現它的主人是撒丁王儲的養兄弟,那個年輕人就像女人和妖魔那樣有着灰白色的長發,他舉起手臂迎接那隻兇猛善戰的鳥兒,狩獵者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獵物,他也沒有給狩獵者塞進一塊肉乾什麼的,雖然西蘭人覺得那隻鳥的表現已經很好了。
“感謝真主,您有隻迅捷如閃電,犀利如刀鋒的獵隼。”獲救鷹隼的主人之一策馬跑向維爾德格,熱情的好像是他前一個小時才找回的親兄弟……維爾德格表現的很大方,他回答每一個問題,並且允許別人觸摸自己的獵隼——雖然這應該是一隻斑鷲。
“我的獵隼有個屬於英雄的名字,你的夥伴呢?”西蘭人問道。
”維維。”維爾德格回答。
“那是個英勇而又智慧的人物嗎?”
“當然。”維爾德格毫不愧慚的說道——他肩膀上的斑鷲搖了搖圓潤流暢的頭顱,展開翅膀,飛走了/
西蘭人眨着眼睛,看着那隻聰慧的如同人類的鳥兒,再看看維爾德格……當他想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隊伍里的祈禱報時人開始呼喚人們做今天的第四次祈禱了,人們跳下馬,用隨身攜帶的水囊做了小凈,面向太陽升起的地方,匍匐在地,虔誠地誦讀經文,讚美真主。
亞歷克斯與維爾德格離開他們,直到距離足夠遠的地方才就地坐下,靜靜地等他們祈禱完畢。
祈禱完畢,天空已經被夜晚與星辰佔領,他們找到了一個游牧部落,部落的酋長熱情地迎接了他們,伴隨着熊熊燃起的篝火,人們圍坐在一起,啜飲咖啡,吃着簡單的點心與大餅,肥嫩的全羊被洗剝乾淨后架上火堆,亮閃閃的油珠正一點點地冒出來。
一個人走到亞歷克斯身邊並且緊靠着他坐下,是薩特,他的面孔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陰晴不定。
“在我們祈禱的時候,尊敬的朋友,你在幹什麼呢?”他故作輕鬆,但更多隱含不善地問道。
“我等候你們祈禱完畢。”亞歷克斯饒有興趣地觀察這個年輕人——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自己似乎是他的“情敵”——每個試圖從不死者手中奪取東西的傢伙都會比較短命,確切地在生時間得看這位有多少用途。
“您能夠非常流利的說我們的語言。”薩特盯着他看,:“很多人都會說我們的語言,他們會在我們祈禱的時候一起念一段經文,或者跪下來向他們的神祈禱,看上去就像是在向我們的神祈禱一樣……這是一種最快接近我們的方法。”雖然西蘭人知道這些人有可能只是欺騙自己,想要撈取實際的好處,但他們還是習慣性地給於某些他們覺得可以給出的東西——為了他們的信仰。
“也許。”亞歷克斯溫和地回答:“但我是不會那麼做的。這違背了我的原則。”
“因為您是一個國教的信徒,將來也是這個宗教的教長?”
亞歷克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不,不單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不原意禮拜您們的神,是因為我並不信奉他。”在費倫,無信者死後會無所依從,最好的結果是去幫死亡之神修建城牆——用自己的靈魂,最壞的結果是被巴特茲魔和塔那利魔族拖去轉化為劣魔,成為九層地獄戰爭中的首批炮灰……嗯,好像兩者並不區別,而相比其偽信者……巫妖認為,偽信者比無信者更能招致神明的憤怒,因為前者只是自己蠢,而後者不但自己蠢還以為神明比他更蠢。
“那麼……”薩特向一個牧民擺動右手,表明自己不要咖啡了,他現在的注意力幾乎全在亞歷克斯身上,:“您是否信奉您們的神呢?”他小心翼翼但銳利地問道:“或者說,您不相信任何一個神?”
不死者在亞歷克斯的軀體內捲起嘴唇,無神論者在費倫不是個好詞,經常被用來借喻“瘋子”或兩者通用;按照這個位面的標準,更類似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少女——只有他們固執地拒絕對存在性如此鮮明的強者表示應有的敬意——也許神確實只是一些力量更為強大的存在而已,但在你無法對抗他們之前,高舉反棋與自我毀滅有什麼兩樣?
托瑞爾晶壁系的費倫大陸是一個魔法與宗教高度普及的地區,神明密集的程度幾乎可以到你隨意按照那個方向行走一百步,都有很大幾率可以踩上某個神明漂亮而有力的腳趾頭的地步(半巫妖導師語)——他們簡直就像這個位面的某碳酸飲料廣告一樣無所不在並努力彰顯自己的力量與觀念,更不要說那些就像是專項促銷員一般的牧師與忠誠顧客一般的信徒。嗯,也許還得加上碳酸飲料上癮者般的選民——想要否認他們的存在簡直比否認自己的存在還要難。
而這個魔力稀薄的位面,即便是已經知道了正負兩面的大BASS都已經不復存在了(無論是他們拋棄了這個位面還是這個位面拋棄了他們),巫妖仍然不想那麼確鑿地說出“不相信有神。”
1.這是個不折不扣的謊言。
2.以防萬一——謹慎的施法者不願在一個美好的早晨或者夜晚被某個神明上門探訪——何況他的指骨間就隱藏着一個過去的神祗。
但很顯然,他面前的這個西蘭男性人類是一個無神論者,他似乎很熱衷於尋求同謀,不死者慢吞吞地活動了一下手指,真奇怪,他應該是看到過莉莉的力量的——或說即便親眼看到,親身感受到也不相信——這已
經是一種自欺欺人了,這一類型在此位面上並不少見,他們大概會將此解釋為人類所具有的特殊功能,巫妖在識海內聳肩——薩特甚至沒有去仔細考慮這件事……也有可能是有意逃避……他或許會自詡無神論者、不可知論者、人文主義者,或是虔誠的科學信徒,瘋狂地否認傳統宗教的所有觀點,但他的考慮方式還是原有的,經過十幾乃至二十幾年被不斷奠定的東西仍然好好地保留在他記憶的底層——人類的思維習慣很難修改,也許他在行動與身份上都不算是一個信徒,但他仍然會像一個信徒那樣思考問題,尤其是在某些重要事件上——一個真正的無神論者不會注意別人是否是信徒,因為在他的腦子裏,神祗是不存在的,信徒,牧師,神甫只能說是一種類似於俱樂部成員的存在——薩特的無神論基礎並不穩定,只是在藉著否定神明的存在來否定一些別的東西罷了。
問題是薩特為什麼要探究他的信仰問題?
註釋1:
ExtractDrug提取毒品VSF1分鐘接觸永久無否從特定物體中提取毒品,毒品看起來像是綠色煙霧,緩慢從目標物體中散出,可以在1輪內通過標準動作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