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難少爺
己酉年的時候,換了皇帝,八月初八,改了年號承裕。
北方某個小村裡,沈家人倒是忙忙碌碌的。
皇帝換不換,年號改不改對他們這些平頭小民來說,還比不上家裏有沒有米下鍋來得重要。
沈家世代都是扎紙活的,誰家死了人,要童男童女,紙車紙馬,也都是來沈家訂貨。沈家有個規矩,就是女人不能碰紙,陰氣重,碰了之後女子命運不祥。偏偏沈家到了這一輩兒,就只有個十歲的女兒,沒有男丁來傳承了。
“漿糊放這就先出去吧,這屋裏的東西都別碰。”沈老爹說道。
沈小魚看着老爹,然後說:“爹,娘的葯已經斷了好幾天了,娘說想吃白面饅頭。”
沈老爹嘆氣,說道:“家裏沒有錢了,郎中也說她的病治不好了,癆症,咱家裏有多少錢也是要燒進去,如今買糧的錢也拿不出了……”媳婦有病他也想治,但是這病就是個無底洞,家裏也沒有什麼錢了,總不能連女兒都跟着耗死在這。
沈小魚看着自己剛放下的漿糊,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家裏就那麼點白面了。從記事開始,家裏的白面就從來不是給人吃的,自家只能吃玉米面麥麩子,窩頭都是黑色的。她娘病了,想吃個白面饅頭都吃不上。
回了房裏,她娘咳了兩聲,沈小魚只能拿家裏剩下不多的玉米面兒揉了個玉米餅子,沒有白面饅頭,玉米餅子就捏的鬆軟一些,再熬些玉米粥,不噎嗓子。
她和她爹還是要去吃黑色的窩頭的。
現在顧不上許多,能活就行。
“小魚,別忙了,娘也不餓了,你吃,家裏沒糧了,娘知道……咳咳。”趙玉芳也知道自家的情況,連着好幾年地里種不出什麼東西來,老天爺不下雨,她的身體又垮了,這個家眼看也要垮了。
沈小魚把捏好的餅子貼到鍋里,旁邊的是摻了野菜的窩頭,說道:“沒事的娘,一會兒我去後山看看,挖些野紅薯什麼的,餓不死的!”不過她也清楚,家家都這麼樣的情況,後山估計也挖不出什麼東西了。
下午,沈小魚就挎着個土籃子去了後山,一路上也看到不少人,野菜,野蘑菇,她看着什麼撿什麼。
後山很大,但是長得東西很少,趕上這樣的災年,大家雖說能在後山采些東西,但是頂多餓不死,想要吃飽,還是不容易的。
傍晚的時候,別家的人都下了山,她為了多找點能下肚的,愣是在天黑了才往回走。
到了家,籃子裏滿滿的一筐,野菜可以做湯,也可以蒸了之後拌鹹菜,野山菌晒乾以後吃,一些藥材,她也準備晒乾了,自家能用的自家用,用不上的就拿到遼城去換錢,有了錢就能換些糧食和她娘用的葯,最後剩下的幾個也番薯也夠一家人晚上吃了。
“小魚,你過來,娘有話和你說。”趙玉芳知道自己可能熬不了幾天,她這一輩子就這麼一個女兒,因為自己體弱多病還讓女兒受苦很多,不光對不起女兒,也對不起丈夫,沒能給沈家留下一個男丁。
沈小魚把灶坑的柴火填好了之後就坐過來,乖乖的聽着親娘的話。
“娘知道自己是不成了,等娘走了以後,你要好好地照顧你爹,你爹這活計也賺不了什麼錢,若是以後能攢錢,就讓你爹給你尋個二娘,生個弟弟。”趙玉芳說這話的時候心裏也不是滋味,但是她到時候死都死了,也就顧不上那麼多,唯一擔心的就是有了二娘,自己的女兒就成了小白菜了。
沈小魚聽了這話,生氣了,皺着眉頭說道:“有了錢我也給自己當嫁妝,爹想娶二娘,沒門。”她見過村裡娶二娘的,同村的大翠娘一死,她爹就用她娘留下來的嫁妝娶了個寡婦,那寡婦一年就剩下個兒子,從此大翠活得豬狗都不如,她可不能過那樣的日子。
“是娘對不起你,娘不想讓你爹就沒有了后啊!”趙玉芳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沈小魚看着親娘這樣,就說:“我知道了,娘,我聽你的!”她不想讓她娘走得不安生。
趙玉芳看沈小魚答應了,就睡過去了,這一睡過去,就再沒有睜開眼,第二天沈老爹來看,人已經涼了。
沈小魚哭得傷心,雖說自己的娘總是生病,別家孩子的娘都給自家的孩子做這做那的,但是只要人活着,她就滿足了,如今人走了,她就徹底的沒有了念想了。
“這一隻耳環是你娘留下的,你留着吧。”沈老爹手裏用手絹包着的一隻耳環,是趙玉芳留下來的唯一念想了。
沈小魚看着耳環,她知道這耳環不值什麼錢,當初家裏沒有米糧下鍋,她娘用另外一隻耳環和同村的張媒婆換了三斤玉米面,這東西富人也看不上,在富人的眼裏這耳環連邊角料都不如。
沈小魚把耳環用手絹包起來,就聽沈老爹說:“去燙漿糊吧,城裏有戶人家定了不少貨,我得趕出來,要不然家裏真的就沒有錢了。”他也無奈,自家媳婦死了自己顧不上,可是他還有一個孩子,不能讓孩子也挨餓。
沈小魚看着他爹去給別家人糊紙活,自己就留在屋裏看着門板上躺着的親娘。壽衣是舊的,她漿洗過,是乾乾淨淨的。她娘原本就瘦弱,現在看着更加的脫相。一開始她哭,後來卻是哭不出來了,她娘沒了,和大翠的娘一樣,撇下孩子就走了,哭也回不來了。
晚上沈老爹先睡下,沈小魚就去了院裏,點了小油燈。
她爹老早就說不讓她碰這些紙,不吉利,但是她現在什麼也顧不上,她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她笨手笨腳的糊了個小紙人,忙活到天亮的時候才算完。
沈老爹出屋之後,直接找了個扎活用的竹條,在沈小魚的身上抽了幾下,還罵道:“說過不讓你碰,你怎麼偏要碰!”
沈小魚揚着脖子喊道:“我就碰了,我娘死了,你還有心思管別家的死人,你打死我算了,我和我娘去作伴,也就用不上這紙人了!”
沈老爹被頂的一句話說不出來,雖說是個女兒,但是沈小魚的性子他也知道,硬得很!
挨了頓打的沈小魚最後還是看着她爹把她糊的那個小紙人燒在了她娘的墳前,說是墳,卻連棺材都買不起一副。沈老爹怕有野狗,特意挖的深一點,沒辦法,窮人死都死不起。
沈小魚一開始覺得她爹太狠了,糊個紙人都要打一頓,現在想起來,當日糊紙人的時候,她爹那房裏的嘆息聲好像就沒有停過。
“爹,回吧,我去後山找吃的。”她和她爹還得活呢。
“去吧,別回來太晚了,晚上山上也有野狗。”沈老爹說道,閨女從小就懂事兒,從小她娘的身體就不好,又說男人是不能碰灶台的,所以家裏灶台的事兒沈小魚都能拎得起。
後山她從小玩到大,地形也熟悉,閉着眼都能走三圈,就摸着黑往山下走也不會出什麼事。平時這時候也沒有什麼人,她也不害怕,不過今兒明顯聽到前面有人說話。
“你快着點啊!這會兒沒什麼人,趕緊解決了咱們也好交差!”有人的聲音傳過來,也許是以為這時候沒人會出現在這裏,所以說話聲音也沒有放低。
沈小魚聽着了,沒敢出聲,前面的火光慢慢的靠近,她就蹲在了草叢後面。借微弱的火光,沈小魚看到有三個人,兩個大人,一個小孩。
“你說的容易,我沒殺過人,要動手你來!”另外一個粗壯漢子說道,一臉的不情願。
一聽“殺人”兩個字,沈小魚害怕了,想要走,但是因為腳底踩了個樹杈,發出了聲音。
“有人?”粗壯漢子聽到了動靜就看過來,沈小魚趕緊轉頭就跑。
“還不趕緊追?”那瘦子說道。
粗壯漢子追過來,沈小魚就藏在樹洞子裏頭,等那粗壯漢子跑過去了,她才鑽出來。
剛跑兩步,就聽到後面有人喊,她聽出是那個瘦子的聲音,就又鑽到回了樹洞子。
男孩氣喘吁吁的跑着,後面瘦子狠命的追,結果那男孩一個趔趄,摔倒了,正好摔到了樹洞子前頭。
男孩一抬頭,就看到眼前有一雙腳,再沿着腳網上看,就看到了一臉驚恐的沈小魚,正在驚訝的時候,沈小魚就把人也拖到了樹洞裏,用手捂了他的嘴,兩人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胖子和瘦子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兩人也是不知道怎麼辦了,大活人說沒就能沒!
“真是倒霉,趕緊找啊!”瘦子罵了一聲,兩人就分開走了。
沈小魚看人走了,就鬆了一口氣,剛想出來,小男孩就拉住她說道:“他們倆正找人,不能出去!”
沈小魚搖頭:“我知道小路可以下山!”現在倆人就是一條繩兒上的螞蚱,被抓一個,另一個估計也要倒霉!
沈小魚拉着小男孩沿着小路匆匆的下了山,這時候才有了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