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老劉的退場演出

第四十二章 老劉的退場演出

運動會的最後,老劉再次發表了講話,總結了今天的活動,重點表揚了一年四班和其他幾個班級,就幾個班對體育活動的重視表示認可,單獨表揚了江老師,認為她能充分挖掘本班學生的優點。

此後幾天,江老師走路都是帶風的,看人的眼神露着幾分高傲,頗有幾分天下英雄唯我與劉校耳的意思。

做完了運動會的講話,老劉似乎徹底銷聲匿跡了。他再也沒有在公開場合發表過言論,升旗儀上的講話都是由副校長主持的,似乎這個校長已經提前退休了。

老師們都說,一場運動會耗盡了老劉最後的精力。

說實話老師們挺高興的,他們怕老劉再搞出什麼么蛾子來。畢竟冬天快來了,如果老劉一時興起再來個冬季大長跑,老師們只能組團寫血書抗議了。

陳主任也有點奇怪,自那天聊天後,老劉再也沒有找過他。既沒再提起唐吆吆的名字,也沒有做什麼調整,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天說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場夢。

老劉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喝着茶看着朝陽起落。偶爾還會擦試一下獎盃,那是他從業幾十年來的榮譽。他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當了幾十年的老師,其他東西不多,唯獨書擺了滿滿一架子。

《青少年心理發展》、《教育學》、《教育史》、《儒林外史》、《黨史》……

老劉把這些老夥計一本本從書架上卸下,仔細擦拭后裝箱打包,等到下班的時候把它放在自行車的后架上,一批批地運回家。

咯吱作響的自行車每日都在響起,像一種信號,宣告着這個學校的老大還沒有換,武林盟主還是老劉。

可是那茲啞破舊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像二胡的弦歌,伴着秋風,說不出的蕭瑟悲涼。大家都在等,等那破舊的聲音再也不會響起的一天。

收拾東西的時候,老劉偶爾還會翻到以前寫的教案。教案上的字銀鉤鐵划,力透紙背,頗有大家風範。老劉對自己的字一直引以為傲,可惜已經很多年沒有認真寫過了。現在除了自己的簽名以外,其他字寫出來都沒了形。用手撫摸紙上的痕迹——很深,彷彿是被時光鐫刻上的一樣,字裏行間老劉似乎還能看見那群在課堂上搗亂的猴崽子。

可是轉念又想,這群猴崽子應該都已經為人父母了吧。

彈指間,幾十個春秋。

“終究都已經過去了啊……”

老劉本應該在1997年1月就退休的,但他硬是拖到了學期結束才離職。離職前他只做了一件事,他把唐吆吆調到了一班。

他真的想看一下,給孩子一個環境和機會,她能開出怎樣的花。

調唐吆吆走江老師自然是不樂意的,那天她氣勢洶洶地走到校長室,拍着桌子和老劉說:“我這好不容易有一個出彩的學生,你就給調走。你是什麼意思,校長?”

最後兩個字說的格外的扭曲。

這種語氣和態度換做以前,她是不敢的。可老劉這不是要退了嘛,很多話就能說開了,態度自然也沒有以前那麼恭謹了。

江玉花知道老劉不喜歡她,覺得她不像個老師;她也不喜歡老劉,覺得老頭太迂腐。但是不喜歡不能成為老頭挖她牆角的借口,老頭這麼干,明顯是讓她不好過。

怎麼?這麼欺負人嗎?不知道泥像還有三分火氣嗎?

老劉則淡定得多,揮揮手示意她別發火。

“我翻過你們班的成績單,唐吆吆的學習成績……”老劉搖搖頭,“真的很糟糕,這一點你也知道。你想留着她,無非是因為她體育好,以後多培養培養,沒準是個練體育的苗子。”

江老師翻了個白眼,意思是知道你還這麼干。

老劉像沒看見那個白眼一樣繼續說道:“練體育有多苦,你當老師這麼多年肯定是知道的。先不說這孩子能不能堅持下來,就說她能堅持下來,在區里拿了成績,你覺得……學校會真的在乎體育嗎?”

“你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學生嘛,最後還是要看學習的,學習不好,一切都是瞎白扯。”

“這次優秀教師獎里,體育成績是佔了很大一塊比例,說實話是因為我的私心,我真的討厭別人在體育上壓我一頭……”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下屆校長是個什麼想法你就不知道了。優秀教師獎怎麼評,甚至說還有沒有這個獎,都是兩說。”

“如果體育佔比降低了,甚至不考慮體育了,以唐吆吆的學習成績,肯定是要給班裏拉後腿的……沒準這後腿會拉到腳後跟。”

“到時候,唐吆吆拿了獎,對她本人好,學校臉上也有光,唯獨你個人,一點好處都沒有。”

“當老師嘛,無非是個職業而已,需要這麼大公無私嗎?”

江老師扭了扭身子,老劉說的對,唐吆吆是個燙手的山芋,現在看着確實好,但是誰知道會不會砸在手裏。

“我們不如商量一下,一年級的優秀教師獎,無非就兩個人選,不是你,就是小張,你倆綜合成績比起來差不多。最後一年了,我也來一把特權,搞一回一言堂。你同意唐吆吆走,年終的優秀教師獎就是你的了,沒有人和你搶。”

“你……同意嗎?”

“……”

對於江玉花來說,如果能得到顧春風,她可以拿整個班來換。

可如果能拿到優秀教師獎。江老師會換唐吆吆嗎?

學期末的時候,江老師如願地拿到了優秀教師獎。

對此,很是有幾個老師為張老師打抱不平,說好好的一個優秀教師獎,當然是以學生成績為準了,把體育佔比調那麼高幹什麼。

怎麼的,永興小學要改體校了嗎?

對於這些說法江老師本人倒是不怎麼在意,認為自己是實至名歸的。畢竟自己拿了獎,還不允許別人說幾句閑話了。吃不到的葡萄總是酸的,拿不到的獎總有借口……

其實於她來說,榮譽還在其次,年終的時候能多拿點錢,手上稍微富裕一點,比什麼都好。這也怪不得她,老公的單位已經幾個月發不出工資了,還一直有下崗的風聞,現在一天假都不敢請,生怕丟了工作。那個破單位效益雖然不好,但好歹是份工作。孩子也老生病了,裡外都得靠她一個女人操勞。

多一點錢,起碼能過個像樣的年,回老家看父母的時候,也能多置辦幾樣東西。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她也想做個有耐心的好老師,她也想多些溫柔與包容,少些戾氣。只是生活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每日醒來,各種事情就撲頭蓋臉地襲來,她心裏的煩躁與日俱增。

生活真是個大麻煩,她這位曾經的師範高材生永遠也解不開這道題。

她也許不是個好老師,不,她從來都不是個好老師。

但她是個好媽媽和好妻子。

學期的最後一天,江老師把獎金點了好幾遍,仔細地塞到包里。路過校門的時候,又聽見校長那輛破自行車茲啞亂響的聲音。

這是她最後一次聽見這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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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春風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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