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光柱之地

那些瘋子看着手中忽然出現的麵包，獃滯的眼中並沒有浮現出驚訝之色。倒是藏匿在附近角落裏的那些孩子們，在黑麵包出現在那些瘋子手中的同時，便立馬衝進了瘋人群里，三三兩兩地各自圍着一個瘋子。

他們的眼中發出飢餓的綠光，但是他們並不敢搶奪瘋子手中的麵包。他們只是圍着瘋子，將瘋子吃麵包時掉在地上的麵包屑小心地撿起來，放在自己的手心裏。

這些飢餓的孩子之所以不敢搶奪瘋子們手中的黑麵包，並不是因為他們害怕這些瘋子，他們害怕的其實是廢墟之城的法律。

廢墟之城的法律，無所不在，無所不知，沒有警察，沒有法官，沒有逮捕，沒有審判，沒有申辯的餘地，也沒有逃脫的可能。

廢墟之城的刑罰只有一種就是滅殺。

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渾身黝黑，瘦骨嶙峋，身上的肋骨一根根地凸起着，他的臉蛋瘦得凹下去，只剩下兩張皮，兩個眼珠子鼓起着，像癩蛤蟆一樣。

他用舌頭將手心裏集成一小團的麵包屑，卷進了嘴裏，流着哈喇子吞咽下肚。

這一小團麵包屑下肚，那原本已經蟄伏了的飢餓感，因為這誘餌的勾引，再次翻騰了起來，他隨即感受到了一種原始的折磨。

就在這時，這小孩一直跟着的那個衣着臟污破爛的瘋子，那瘋子一邊啃着麵包一邊走路，不小心一腳踩在了一塊斷裂的混凝土塊上，忽然一個趄趔，摔倒在了地上，瘋子手中還剩餘小半塊的麵包，掉在了地上，滾了一圈，沾滿了碎石灰塵地停在了小孩的腳邊。

那小孩鼓起的眼珠，隨之一亮，他幾乎想也沒想就伸手要抓起那團麵包。

就在那小孩的指尖觸碰到那團黑麵包的剎那，忽然空氣中的一道光絲輕輕一閃。

那不可覺察的光絲輕閃而過，如同什麼也沒發生一般，那摔倒的瘋子從地上爬了起來，痴笑着撿起了掉在地上沾滿灰砂的黑麵包，繼續一邊啃着一邊向遠處走去。

只有另外兩個也同樣圍在這個瘋子附近的孩子，看到發生了什麼。他們的眼中露出恐懼的神色，攥着手心裏的麵包屑，飛速地閃進了街邊的巷子，不見了身影。

楊遲因為剛好從旁邊走過，那道光絲閃過的時候，他也看到了。他愣愣地看着那孩子消失的地方，久久沒有回過神來，這也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滅殺”。

無聲無息，輕描淡寫，人就像灰塵一般，被吹掉了。

楊遲抬起頭來，在天光中，看到四周的空氣，他知道這空氣中有無數看不見的光絲在飄浮着。這些光絲就是廢墟之城的法律，無處不在的法律，如同空氣，不，不是如同，它就是空氣。

瘋子們拿到自己今天的口糧后，都各自散開了，那些像鳥兒螞蟻一樣撿食麵包屑的孩子們也隨着瘋子們的散去，各自離開了。

那個瘦黑的孩子，消失的無聲無息，並沒有多少人覺察到。

楊遲離開了這處瘋人們聚集的街角，繼續向前走去，大約一個小時后，他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廢墟之城的中心，光柱之地。

明亮但不刺眼的光柱從地表升起，直刺天穹。光柱並非靜止，而是如同波浪般起伏着。光柱與光柱之間，是薄如輕紗般的光影。其實那些光柱也並非真的是圓柱形，它們也是如同輕紗般不斷起伏着，只是因為比較明亮一些，遠看過去便如同光柱一般。

這片如同輕紗般不斷起伏飄蕩着的光影，圈住了廢墟之城中心處的四個大街區，所以當楊遲站在了這裏，那伏飄蕩着的光影，幾乎佔據了他的整個視野，將城市、高樓、街道、天空，全部遮擋了起來。

這片飄浮着光幕的光柱之地，既是廢墟之城，所有人的希望，但同時也是所有人的噩夢。

楊遲站在一塊斷裂的水泥板上，看着近在遲尺的光幕，進入光柱之地的年齡界限是16歲以上，而今天他剛好滿16歲。

楊遲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離他不太遠的地方，那裏的光幕前，也同樣站着一個人影。

楊遲扭過頭去，向那邊的人影看去。

那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十五六歲的人。一樣也很瘦。因為食物短缺，廢墟之城裏的所有人都很消瘦。

那人似乎很緊張，他看到楊遲的目光看過去，身體哆嗦了一下。那人看了楊遲一眼，但是目光很快就掃過，並未停留，他繼續看着自己眼前的光幕，深吸了一口氣，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目中露出決然之色，向光幕中走去。

楊遲看着那人走向光幕，眼中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那人向光幕中走去，身體甫一接觸光幕的外圍邊緣，便有一股推力從光幕之上傳來，那人被推得一陣踉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楊遲原本以為那人能走進光幕，卻沒想到他會被光幕的斥力推了出來。那人站了起來，打了打屁股上的砂灰，扭頭看了不遠處望向他的楊遲一眼，又盯着他的眼前的光幕看了一會兒，然後竟然默默地走掉了。

楊遲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他心想，也許這人還沒有到16歲，他只是想來試一試。其實這樣的想法，楊遲也有過很多次，想親自來驗證驗證16歲才能進入光柱之地的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特別是他15歲那年，這個想法一度十分強烈。

楊遲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瞭望瞭望天際，在陰霾的天空上完全看不到太陽的蹤影，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楊遲感覺，廢墟之城的陰天似乎越來越多了。

楊遲收回目光，目色中再無遲疑，他抬腳向眼前的光幕中走去。

他毫無阻力地走進那如薄紗般起伏着的光幕。

也許是因為那光幕起伏飄蕩的樣子，有些像水波。他原本以為穿過那光幕，會有一種類似觸水般的微涼感覺。但是他沒有任何感覺，便走了進去。

踏入光幕里的瞬間，楊遲的眼前便浮現出了詭異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