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鱗蛇之六
投影幕布上的鏡頭在這一個角度停止,但畫面卻發生着連續的變化,鏡頭中的景物快速的切換着,從被雨打濕的落地窗前,夏日陽光下榕樹的影子,到學校,班級的門口,最後在一個破舊的捲簾門前停止。
在這畫面的變化之中,常彩鱗正緩緩的轉身,她的形象也正變換着,頭髮開始放長,身材開始突顯,面龐開始收細,皮膚變得光滑,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簡陋的初中校服,而是迅速的轉換成了一套又一套應季的潮牌,從風格清純的,到熱烈大膽的,無所不有。
一言以畢之,便是成長為了美麗的少女。
當畫面的變化在破舊的捲簾門前停止時,她也正好轉過了身,上身穿着寬鬆的長衫,下身穿着熱褲,脖子上帶了一條紋身樣的頸圈,頸圈被製作成了帶刺藤蔓的樣式,大體來說是黑色的,但喉間的位置有一朵鮮紅的花。
滿頭黑亮的長發綰着,叉了一根銀簪子固定。
很有特色的打扮。劉小四心想。
與現在的學姐已經很相像了。
劉小四將自己認識的常彩鱗的形象與投影幕布上的這個對比着,不斷尋找着其中關鍵的差別。
但最後也只是察覺到有些不同,卻無法說出那到底是什麼。
[2019年,晚春,常彩鱗17歲]
時間離現在已經越來越近。
畫面開始翻轉,震動起來,視角再次與常彩鱗的視角合一。
這是一間堆滿了器械的廠房,明顯的是白鹿工廠的形式,周圍有些許的機器運作產生的噪聲,相較於眼前機器的數目這點噪音顯然太小。
[4月5日,清明節,微雨。]
[廠房裏大多數的工人已經放假休息,而實際上,最近本來也沒有多少工作。]
[他們和往年一樣,到陵園去為他們早逝的兒子掃墓了。]
[據說死因是急性心臟衰竭。]
暗紅色的字幕。
[和她看見的一樣。]
暗紅色的字幕。
畫面開始了晃動,常彩鱗走動着,來到了上樓的樓梯前,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
[她的成績已經不再優秀。]
天藍色的字幕。
[因為沒有必要了。]
天藍色的字幕。
樓梯的盡頭是一扇虛掩着的門,常彩鱗拉開它走進去,從客廳中經過,直走進自己的房間。
她沒有換鞋,像是故意的,在白色的瓷磚上踩出污跡。
[興趣已經轉變了。]
暗紅色的字幕。
[不需要別人的肯定,一個人也能過的很好。]
暗紅色的字幕。
她坐到自己的床上拿出了手機,百無聊賴的點開一個又一個的社交軟件,粗略的瀏覽了一下上面的消息與回復,儘是些意義不大的信息。
接着她打開了相機為自己照了一張自拍,再打開記事薄,複製了一句最近從言情里看來的話。
“我覺得好冷,就好像是飄雪冬日裏的獨身鳥。”
接着她一個一個的點開那些社交軟件,將這話粘貼上去,再配上自己的自拍照。
[她以此為樂。]
純白色的字幕。
很快一個接一個的消息提示從頂部的屏幕上噴涌而出,求歡,羨慕,猜疑,滑稽,怒斥,抹黑,崇敬,輕蔑,各種的情緒毫無掩飾的噴涌,極端的相互對立。
常彩鱗看着這些回復,大聲的笑着。
笑聲漸息之後,她躺在床上,看着灰白色的天花板。
[無聊。]
天藍色的字幕。
[高中兩年裏她已經找過了三四個男友,並非是有戀愛的需求,而只是惡意的拿這些男生們尋開心,看着他們為自己獻上殷勤,互相爭鬥。]
[真是可笑。]
暗紅色的字幕。
[但即使是這樣的事,也已經厭倦了。]
純白色的字幕。
視角從常彩鱗的身上離開,從高處俯視着她。
劉小四與畫面中的常彩鱗眼神相對。
這雙眼睛中已經含有偏執與自負,以及一種並不針對任何人的輕蔑。
她也並不喜歡她自己。劉小四想道,像是在污泥中長出的毒花,並非一開始就自願害人性命。
[但已經成為太過自私的人。]
純白色的字幕。
畫面在這裏消失了。投影幕布經過十秒鐘左右的黑暗之後,與上一回一樣顯示出了[休息]的巨大字幕,下方是5分鐘的倒計時。
只是這次的字幕是暗紅色的。
“我說過了,你很快就會厭惡我的。”
常彩鱗的聲音從劉小四身旁的座位上傳來。
“還沒有。”劉小四說道。
“暫且,還沒有。”他看向旁邊的常彩鱗,說道。
常彩鱗的形象與之前畫面上的一致。
只是頭髮披散下來。
“我想吐。”她說道。“太噁心了。我的一切都好噁心。”
“但學姐你後來變了。”劉小四說道,“至少我看不出你是多麼自私的人。”“影片還沒有結束,這之後還會有轉變吧。”
“你為什麼不生氣,你不是說以幫助他人的自己的職責嗎?看見一個惡棍行兇,不去阻止,不去譴責,不去懲罰,這樣稱的上是幫助別人嗎!”
她最後歇斯里底的喊道。
“學姐,那是因為你現在只希望着我一個人能做出些什麼。”
“但我不是法官,也不是警察,我甚至一點也不懂人情事故,沒有權力評判學姐你的形為。”
“我會阻止壞人的,但不是現在。”
常彩鱗沉默。
爆米花桶已經空了。
“繼續吧,學姐,我會看到最後的。”劉小四說道,“在最後的應該是你一直掩蓋着的,無論怎樣也不想讓別人知曉的事吧。”
常彩鱗抓住了他的手。
“劉小四,聽我說,從這裏出去,快,求求你了,從這裏出去………。”
“它已經等不及了。”
劉小四反握住了常彩鱗的手。
“我不是臨陣脫逃的膽小鬼!”
他喊道。
兩人不再說話。
投影幕布上的計時逐漸歸零。
粗糙的手和細膩的手,溫暖的手與冰冷的手。
[不值得為我這種人做任何事。]
純白色的字幕。
當計時歸零時,投影幕上顯示出了這樣一句話。
一旁座位上的常彩鱗消失了。
一一
一一
許莫語一口擼乾淨一串的烤肉,地上四處散落着他這樣製造出來的竹籤子。
現在已經是凌晨了。許莫語心想,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叫燒烤攤送烤串過來。
情況看來不妙。他盯着銅盆中的水面,此時水面已經開始全部波動起來,且愈加劇烈。
該做最壞打算了。許莫語嘆了口氣,拿出口袋裏的鑰匙串把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