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鬼
霧影山有一個傳聞,所有闖入其中的人,都會被山中的山鬼吃掉。因此平日梨花村的村民說去山裏,去的不是霧影山而是距離村子十里的白土山。
孟夏不信這個。
她只有和村裡人一起出去的時候才會去白土山。
霧影山壓根兒沒他們說的那麼嚇人。霧影山裏的藥草種類比白土山多了好幾倍,還有不少好吃的野果。
不過要說什麼都沒有,倒也不是。
畢竟是兩界山啊。
山中精怪還是挺多的。孟夏起初有些害怕,但是後來便慢慢與一些小精怪打成一片。況且,比起人類,精怪要樸實多了。
她一直知道,雖然村裏的人面上都是和睦的樣子,可是真心相待的卻沒有幾個。每個人都有自己心裏的一副小算盤。
就像小豆子時常拉她去採藥,也不過是因為她識得的草藥多罷了。
小豆子每次與別的孩子玩耍時,說她是傻子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她已是豆蔻年華,很多東西都可以看明白了。
但是沒關係,不管他們怎麼對自己,孟夏相信只要她保持一顆善良的心,總有一天,他們會真心接納她的。堅持以德報怨,也許有一天能感動他們的。
孟夏有許多精怪朋友。
但是與她關係最好的是一隻朏朏——白桃。
“有獸焉,其狀如狸,而白尾有鬣。”說得便是白桃這般的神獸。
初來霧影山便是白桃帶着孟夏認識了許多藥草。
她曾今因着好奇心作祟,問過白桃這山中是不是真的有山鬼?
她還記得當時,白桃素來柔順的絨毛陡然炸開。那往日的圓潤湛藍的瞳孔猛地一縮,霎時間細成了一條線。
她被嚇到了。連忙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而已,我不問了,你不要緊張。”
難得有這麼一個朋友,孟夏並不想失去它。
許是見她眼中真摯不似作假,再回想她素來良善。
那朏朏便順了毛,瞳孔恢復圓潤的形狀。
隨即開口,那聲音恍若稚童一般。
“唔,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告訴你。這山裡哪有什麼山鬼,只有山神罷了。不過這山神脾氣不好,不喜歡人類,所以我們平日裏都不談這些的。”
見孟夏一臉懵然。白桃跳到她懷裏,隨她撫摸自己的肚皮。
一邊滿足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一邊隨意地說道:“但是山神對我們很好的。對虧了山神大人的庇護,我們這一帶的精怪仙靈才得以活的如此舒心。”
“這樣啊,那山神真是個好人。他一定很慈祥吧。”
孟夏笑着說。
“那可不,我從前是住在那白土山的,那座山的山神很久之前便隕落了。”
稍稍一頓,繼而說道:
“別的兄弟姐妹們都給人類捉了去,所幸我聽路過的鸚鵡說霧影山有山神庇護,否則像我們這樣弱小的精怪也該是被送到屠宰場的命運。”
說話的是一隻灰兔精,它是這一百年間才修鍊到可吐人言的地步的。
孟夏默然。她是人類,她沒有辦法為人類做出任何有力的解釋。
從回憶中抽身,孟夏提着小油燈,在山間走着。
前些日子,白桃便去閉關修行了。
如今沒有人為她領路,她得自己在這山中行走。
不過沒關係,這霧影山她還算熟悉。應該不會迷路吧……
夜間的霧影山十分靜謐,除卻此起彼伏的陣陣蟲鳴在耳畔縈繞,別無他響。
行走在山間的古道上,腳下踩着的是粘上軟泥生有濕苔的細碎卵石。
偶爾踩碎幾根枯枝,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劃破了夜空的寂靜,顯得格外清晰。
孟夏仔細在山間尋找着草藥的蹤跡,驀地眼前出現了一叢月見草。
孟夏心中大喜,最近鎮上的藥鋪中月見草稀缺,此番采了這些月見草定能賣個好價錢。
許是心裏太過激動,孟夏未能留意到那月見草前還有一個淺淺的小坑。
只聽得“噗通”一聲,孟夏便摔了一跤。
“嘶”好疼!掙扎着起身,拍掉衣服上的落葉。
連忙回頭一看。呼,還好,背簍里的藥草沒有摔壞。
可是先前的那盞小油燈卻是摔了個粉碎。
糟了,現在是晚上,周邊一片漆黑。若無那小油燈,她在天亮之前,是回不了家了的。
孟夏將先前的月見草盡數裝進背簍里。緩緩蹲下,先前似乎是摔到了膝蓋,有一絲絲的疼痛感從腿上傳來。
這可怎麼辦呀……
忽然遠處的竹林中飄出點點螢火。
那螢火蟲在竹林中飛着,煞是好看。孟夏不禁被吸引了。當即起身跟着那螢火往幽篁深處去。
行至幽篁深處,孟夏發誓,那是她見過最美的場景了。
只見眼前螢火紛飛照亮了斑斑翠竹和地上的點點嫩芽。
一位白衣男子正斜斜地倚靠在一方青石上閉目小憩,身旁的薜荔垂落在他的身上。腳畔則伏着只赤豹,正眯着眼睛享受夜裏的寧靜。
那男子銀絲若雪,自然地散落着,隨着清風微微拂動。
孟夏心想。這人可真好看,就像茶肆里那些書生畫中的美人一般。不,是比那些美人還要美的仙人。
那銀色的雪發,以及身旁色赤而巨碩的豹子……他便是山神吧。
一心痴迷於美色的小孟夏並不知道。沐夕一路隱身跟着她來到此地,在看清那山神的長相后,沐夕登時一愣。
這不是靈均嗎?怪不得她一直覺得這霧影山有些熟悉。
這霧影山原本是仙梨山,山下的霧影鎮原名是仙梨渡。
先前的仙梨山,花草豐茂,水若琉璃。朝暮之色迥異,四時之景不同。
而今則荊棘叢生,苔掩古道。無論何時都霧靄籠罩,不見日月。
也不知昔日那般美景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說起那靈均,沐夕不禁感到一陣煩躁。
這靈均正是千百萬年前,東皇太一的玩伴。昔日洪荒之際,像沐夕這般的初代神靈到了今日,但凡是未曾隕落的,都成了一方大能。
而沐夕修行中變故頗多,平日裏又懶怠非常,因此從洪荒至今,她都是個看孩子的老媽子。
彼時常羲與帝俊忙於自己的風花雪月。因而羽翼未豐的太一便被送到了她的霜華居。
後來神魔之戰,為避戰亂,便帶着開始換毛的太一遁入了仙梨山。這種兩界山總會相對安全一些。誰料,才踏入這仙梨山,便遇上了山神降世。
得了,她變成帶兩個孩子的老媽子了。
這倆,一個冷漠寡言又有潔癖,另一個則性格彆扭。偏生相處得還挺好,就是顯得她挺多餘。
若非九嬰率群魔尋到了他們,沐夕當時還以為能一直安穩待到戰亂結束呢。
當時她耗盡靈力將九嬰封印入望舒,臨將化為原形之際,她看見太一隻剎那間便完成羽化,群魔本就失去首領九嬰實力大減,如何抵擋得住太一的太陽神火?
不過頃刻間,便在一片凄厲的嚎叫中灰飛煙滅了。
……這個臭小子,那麼厲害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害她還擔心他們有事不好向帝俊交代。如今算是白白把自己搭進去了。
沐夕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念頭便是這個。
後來太一說什麼天界的樹只能種在天界,生生地把她挖了出來。破壞了她的根基,導致她暫停了生長。
若不是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她一定要把那個臭小子用常青藤吊起來狠狠地錘……
那件事唯一的好處便是旁人只看年輪看不出她的年歲。因而,那十二隻兔崽子才喚她一聲“姐姐”。
等她恢復意識,太一已經是妖界的東皇了……
拉回逐漸飄遠的思緒,沐夕神色複雜地看向小孟夏。
她既有和纖阿一般貪吃的性子,又難以抵禦美貌事物的誘惑。
都不用靠望舒仔細比對,沐夕就能猜到她的身份——四殿下清和。
清和素來純善靈動,沐夕只盼她別被那靈均發現。否則,依着靈均的性子,只怕要好生欺負她一番。
可惜,靈均也許會放鬆神識忽略孟夏的存在,而那赤豹秉着神獸敏銳的五感就很難不發現竹林中多了生人。
“吼~”赤豹大吼一聲,便像離弦的箭一般撲向了孟夏所在的方向。
孟夏還未反應過來,卻已被赤豹一口銜着后衣襟得意洋洋的邁着輕快的步伐,將她帶到了靈均的面前。
靈均緩緩睜開眼睛看着那赤豹拚命搖晃着的大尾巴,視線下移停在孟夏獃滯的臉上。
眉頭一皺,說道:
“人類怎會來此?”
孟夏只覺得像是聽見月下清泉順着圓潤的卵石從山間流淌,流着流着便流到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