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客（下）

繁難問題驟然使屋室歸於悄寂，安靜得猶如沉在深水湖底。

薛謹邵忽然笑道:“不若棄之。”

四公子驚疑重複道:“棄之，為何棄之?”

他來原是想要薛謹邵能予妙計保全明州，卻得到截然相反的答案。四公子沉吟片刻，道:“某愚笨，着實不明其中道理。請先生明言。”

“明州，臨海之地，富饒所在。”薛謹邵博聞強識，對越郡明州也瞭若指掌。流暢地分析起利弊:“明州自國朝建立伊始開埠通商，與覓遠、定珩、璧等海國往來。明州因海而興，因海而盛。而今天下動蕩，流寇四竄，江東孟氏較之主公、回浦祝氏略遜一籌，管控商埠心有餘而力不足。若得明州，必將閉關，據諸海國於千里之外。如此一來，明州與神州腹地的城池還有何差呢？”

詳盡解釋條理清晰，淺顯易懂，四公子聽罷豁然開朗:“先生崇論宏議，一席高論令某茅塞頓開，某多謝先生了。”

薛謹邵謙遜道:“屈屈口舌之勞，何足掛齒。”

屏風前二人的高談闊論，客套吹捧，於宋攸而言着實無趣。不及盤中果實滋味甜美，勾人心魄。

她專心致志地剝開葡萄皮，再放入口內咀嚼。如此舉動重複幾十遍，盤中便一顆也未剩下。

“我和四公子說了些什麼，你在屏風后可聽明白?”他突然挪步到宋攸身旁道。

她陡然一驚。

原來他二人談話早已結束，薛謹邵親自送四公子出府，再折返屋內到屏風后。因宋攸一味撲在吃上，是以未曾注意。

“聽清楚了兄長和四公子說話，但是不甚明白。”每個字切實都曾入耳，但連起來又令人身陷雲裏霧裏。

薛謹邵追問:“何處不明白?”

“何處都不明白。”她羞慚地地下頭，避開與薛謹邵目光相對。

結果反而使得他更加註目，視線隨即落在宋攸手中空空如也的果盤上。薛謹邵無奈地嘆氣道:“罷了，原不該讓你帶葡萄進去。專註在吃上，怎能聽得明白。”

話中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昭希可知道，為什麼四公子要來見宋攸?”

宋攸幾乎是脫口而出的一句:“因為他想請兄長謀划，保全明州。”

她怡然笑笑，對此回答成竹在胸。四公子親口所言，總不該出錯。

“錯了”薛謹邵抿唇淺笑，似乎也早料到宋攸之所言，“明州一帶已是孟氏囊中之物。他並無打算堅守明州，不過是想藉此來試試我的才學。”

“並且此來拜訪還是姜瀝柏的授意。”薛謹邵抬頭正視牆壁，彷彿在透過它凝望四公子遠去的背影，語氣極是肯定，“他來之前必定先問過軍祭酒辜奉卿，回去之後也必定會將我的言論轉達姜瀝柏。”

薛謹邵真知灼見，洞悉他來時意圖，去時將有何為，但是這些與她又有何相干呢。

“我有一事也想請教兄長。”宋攸仰頭望着他，問道，“兄長為什麼要我躲在屏風後面，又為什麼要將這些講與我聽?”

薛謹邵躬身坐下，與她四目相對:“薛昭希太過愚笨，與她兄長全然不像一母所生。旁人瞧出來，可怎好?”

許是他在宋攸面前一貫冷漠的緣故，片刻過後，宋攸方反應過來，薛謹邵在開玩笑。

“此來人間，為兄不僅想平定亂世，也想讓你變得聰明些。多聽一些，多學着點。”薛謹邵忽而認真道，溫和誠摯得真如一位謙謙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