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戲(上)

南戲(上)

化名薛映、做了琳郡姜氏謀士的薛謹邵,因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本事,輔助姜氏平定了屬地叛亂、擊退江東孟氏的進犯。即使只是初露鋒芒,受到馮國公姜瀝柏倚重、越級提拔的他,已不外乎是股肱之臣。

天下風雲四起,局勢變化莫測,成王敗寇也不過朝夕之間。

近幾日來,天下形勢因江東孟氏統一了麟河以南的流域實力大增而更為嚴峻。

緊急關頭,薛謹邵無一日可不出現在太尉府中。

時間倉促,安排了在廟裏自裁的閔溫沐后,浮雲馬車載着薛謹邵和宋攸一路奔行,終於在子時趕回臨城薛府。

兩人回到各自房中,宋攸稍作梳洗之後,爬上床拉起被子便睡死過去。

翌日,薛謹邵一仍其舊在花葉瓣上水珠未晞的清晨出了大門,去往太尉府。宋攸渴睡,直到日上三竿才從床上起身。

宋攸坐在前廳,一勺一勺舀着寡淡的白粥。薛謹邵人雖然走了,家中僕婦卻還是依照他的習慣,一日三餐只做些清淡無味的食物。

宋攸用勺子攪了攪碗內剩餘的大半白粥,無奈地嘆了口氣。

今日難得不與薛謹邵同桌共食,不受他的監管。她想趁此機會享受些珍饈美味,於是叫來了丫鬟梨念,要她去廚房轉告廚娘做些好吃的。

結果梨念像被定住了一樣杵在原地不動。

宋攸疑惑地抬眉道:“你怎麼不去啊?”

“薛先生……今日臨走之前囑咐了府上一干僕婦。”梨念低頭,支支吾吾地道:“他說小姐應該學得寬厚些,不要挑三揀四,也不可以勞煩下人。他說小姐若有吩咐要吃些什麼珍饈佳肴,讓我們一概不要理睬。”

沒承想薛謹邵人不在府里,卻早料到她會做些什麼。

宋攸拿起勺子敲起了碗沿,碰擊聲清脆悅耳:“那你給我拿些白糖來吧。”

梨念道:“府里的白糖早上剛剛用完了。”

她退而求其次:“那紅糖還有嗎?”

梨念道:“府里從來沒買過紅糖。”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宋攸頭疼地揮了揮手遣退梨念,她雖然愚笨了些,也不至於傻到相信梨念的謊話,也不至於猜不到一切都是薛謹邵的意思。

身着淡綠襦裙的女子突然蹦跳着踏入前廳門口:“昭希姐姐。”

宋攸將白玉勺放在了桌上,錯愕地看着女子道:“校蕘”

她就住在隔壁辜府,兩家相近,走路確實費不了多少功夫。宋攸只是奇怪於李校蕘會在大清早上走進薛府,她二人明明只能勉強算是泛泛之交。

她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問道:“薛映呢?薛映他在家嗎?”

薛謹邵離開時,宋攸尚沉浸在睡夢裏,她道:“我兄長,他一早就去了太尉府。”

一瞬之間,校蕘眼裏溢滿了失落。不過,也只是一瞬。

她旋即又嘻嘻笑道:“好吧,不在就不在吧,我來和姐姐玩兒。”

心思簡單單純的人往往開朗樂觀,而開朗樂觀使得他們不願多費腦去想些愁苦事情,因此心思簡單。明顯,李校蕘是這樣的一類人。

她怕辜奉卿訓斥她一天到晚遊手好閒,所以每天都在辜奉卿出門之後才來薛府,到了必先問宋攸:“昭希姐姐,今天薛映在不在啊?”

也不知辜奉卿是否有意,他從來沒告訴她,薛謹邵落戶朱雀街上后,他二人都是乘一輛馬車去太尉府的。

是以宋攸每次都只能道:“我兄長,他半刻之前走了。”

幾次下來,宋攸也覺着有些可惜了。

長於閨閣的少女在十六、七時傾向於傷春悲秋,試圖與薛謹邵見上一面而屢屢不得后,校蕘不由嘆息道:“昨天瞧不見他,今天也瞧不見他,每天都見不着面兒。昭希姐姐你說,是我起得晚了,還是我和薛映看來是有緣無分吶。”

但閨中少女心性爛漫,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薛謹邵,反而沖淡了心中執念,連帶着整個薛府看起來也有些無趣了。

十一月末,天氣轉涼,校蕘在被窩裏躺夠了才起,所以比平時晚來了些時候。宋攸正坐在自己房中裁布。

校蕘拾起一塊布料,在眼前晃悠了兩下,嘟嘴道:“昭希姐姐,每天都待在這的府中,你不覺得很無聊嗎?”

宋攸仍專註地在織羽錦上勾畫線條:“你想做什麼去啊?”

校蕘扔下了手中布帛,抓起宋攸衣袖,邊搖邊嬌聲道:“我們出去玩上一會兒好不好?”

人間煙火氣最重的地方莫過於街市,人來人往,熱鬧喧嘩。但薛謹邵早已告誡過她,若要出府,不可無他相伴。而他像是忘記了,一次也沒帶她出來過。她縱然心嚮往之,也不敢違背他的申飭:“可我兄長他……不讓我出去啊。”

校蕘眼內忽閃亮光:“昭希姐姐忘了那顆讓你我結識的老梨樹?”爬樹翻牆是她的家常便飯,所以一下就想到了主意。

這法子確實可以避開府中眾人,宋攸卻還是猶豫了:“我……”

“姐姐不想出去嗎?”李校蕘挑眉問道,一針見血。

她當然極想見識外間風景,卻也懼怕被他發現,狠狠一頓教訓,因而搖擺不定。

但猶豫,就會敗北。

宋攸終於痛下決心,和李校蕘一前一後藉著庭院老梨樹,跳出了青牆。

……

“昭希姐姐,你看鋪子上的風箏……”

“昭希姐姐,你看……”

“姐姐……”

興緻極高的李校蕘嘰嘰喳喳講了一路,彷彿見着什麼都覺新奇。直講得口乾舌燥,拉起宋攸便往茶棚買水喝。

“一劍教伊死了休,黃泉路上必知羞,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近了茶棚,原本被嘈雜響聲掩蓋的絲竹樂聲清晰地灌入耳內。

臨水戲台之上,身着狀元戲服的小生抽劍斬向了他的結髮之妻王貧女。

這物事前所未聞,勾去了校蕘的所有注意,道:“昭希姐姐,他們在演什麼啊?”

“張協狀元,越郡永嘉才人寫的南戲。”宋攸匆匆瞥了台上一眼,端起茶盞呷了幾口,道:“你沒看過?”

“沒有啊。”

伶人戲子演來演去都不過是些才子佳人、因果報應的故事,宋攸看過幾次便早覺膩煩了,校蕘卻看得津津有味。

有貴胄公子三人結伴走進茶棚,要了一壺白茶茶水。

尚沉浸在南戲之中的校蕘,突然側過身子向他們招手喊道:“師兄。”

宋攸順着校蕘視線望去,目光觸及剛剛在茶棚里落座的三人,不禁打了個寒噤。

她只認得其中一個,而他正死死盯着她,目光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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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有一詞以雪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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