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番外)
在顧大夫的調理下,一個月後,江凌宴的身體好轉,可以下地,行動自如了。
又是一個初春時節,蘇城處處透着生機。
江凌宴提着一個籃子,獨自來到了城郊。
春風拂過的地方冒出點點綠意,就連一個多月前剛剛堆起來的墳上也長出了幾株綠芽。
這是殷舒曼死後,江凌宴第一次來看她。
這一個多月來,無論聽到多少句“太太走了”,他始終都覺得不真實,直到她的墳堆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那個他深愛着的女人已經變成了一抔黃土。
無數的記憶湧上,江凌宴那混沌了一個月的眼睛裏終於湧上了淚意,濃烈的憂傷襲上心頭。
他記得六年前第一次見到殷舒曼時候的情景。
那時他被兩個哥哥追殺,慌不擇路闖入了她的房間,記住了她慌張惱怒、羞紅了臉的樣子。
他們都沒想到這一次相遇關係到後來他們持續六年的糾纏。
江凌宴人生的前二十多年,活在主母、兩個兄長,還有父親的陰影下,過得很艱難。
他厭惡父親拿他的婚事換取利益,厭惡主母和兄長以及旁人語氣里一副這門親事他佔了大便宜的樣子。那時候還有幾分年輕氣盛的他把所有的厭惡都附加到了她的身上,相遇那晚產生的一點點好感逐漸被遺忘。
四年的婚姻里,他們幾乎互不相問。她總是一副高貴的樣子,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挺直了脊背,眼神淡漠,好像對他不滿一樣。後來,他成了江家的一家之主,成了江先生,從前嘲笑他的、不看好他的人都要笑着討好他,而她卻無動於衷,好像依舊看不上他。
他開始跟她較勁,把江家的基業做大,想要有一天看到她低下高貴的頭,臣服於他。
可是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
卓茵回來那晚,她婚後第一次主動走進了他的住處。他以為她是因為卓茵回來感覺到了危機,可誰知她竟然跟他提出了離婚。
結婚四年,雖然他們過得不像夫妻,但是他從來沒想過要跟她離婚。
當她冷着臉平靜地跟他提出離婚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捨不得。
是為了她的青梅竹馬,那個叫陸衍的男人嗎?
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嫉妒。他嫉妒得發瘋,要了她的清白。
他的身體不好,要了她大半夜后快天亮的時候就覺得喘不過氣來、頭髮暈。男人在這方面總是很在意自己的尊嚴的,害怕被她醒來后嘲笑,他提前離開,把大夫叫到了他母親陳氏那裏。
在過去看大夫之前,他讓親信的人把他們昨晚的事情在江宅里傳開。他想着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先生和太太圓房了,她這麼傳統的女人或許會打消離婚的念頭。
做到這個份上,他與她之間的較量,他已經輸得一敗塗地了。
可是事情跟他設想的不一樣。後來他暈了過去,暈了好幾天,醒來就看到了一份報紙。
她單方面登報跟他離婚,做得決絕不留情面。
結婚幾年,他早就買通了她身邊的丫環秀兒。醒來后,他不聽顧大夫的勸阻,跟秀兒打聽到了她的住處找了過去,卻剛好看她送那個叫陸衍的男人出來。
他心灰意冷,覺得自己先前做的事情很可笑,氣得吐了血。
身體好轉后,他出遠門做生意,回來的時候才聽說殷家遭逢巨變。他原本很想去看看她,可是忍住了。她愛的是別的男人,跟他有什麼關係?
很多時候,越是克制自己不要想,就越會去想。
聽說蘇城的一家茶館裏來了個會唱平城小調的。這讓他想到了她。
之前他偶然一次走過她的院外時也聽她唱過,唱得很好。
只是他沒想到茶館裏那個唱平城小調的真的是她。他又心疼又氣憤,氣的是她寧願去茶館賣唱也不願意找他幫忙。
他到底還是不忍心她在茶館裏賣唱受人欺負,卻又不願表現出心軟讓她笑話。最後他用殷舒彥的傷病半脅迫地讓她回了江宅。
從她的口中,他知道殷家出事的時候她來找過他,卻被攔住。他們之間存在着這麼大的誤會。
他本想着誤會解開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會緩和,可誰知他的母親陳氏卻用她的安危逼他跟卓茵結婚。他母親是什麼樣的人他是知道的。那時候的他卧病在床,根本無法時時刻刻保護着她,只能答應。
他跟卓茵結婚的第二天,聽說陸衍藉著公事來江宅見了她,他氣極了。
從陸衍口中得知他的母親陳氏逼她簽下了賣身契,他才會對她說出那樣的話,用賣身契威脅她。他沒辦法放她走,沒辦法看着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寧願她恨着他,也要把她留在身邊。
“江凌宴,你是不是喜歡我?”
當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差點落荒而逃。
因為害怕被她笑話,他下意識否認,下意識用那種輕蔑和嘲諷的語氣跟她說話,來掩飾他心中的慌張不安。那時候的他根深蒂固地認為她愛的是陸衍,或許她對他是有一些感情,但是她更愛的是陸衍。
之後,他用了很拙劣的手法,用賣身契跟她交換,讓她給他生個孩子,她答應了。
久病之人對自己的病情都很清楚,甚至能預知到死期。他原本對生死看得很淡,卻慢慢變得貪生了,想就這樣跟她過一輩子。
但是總是事與願違。
再後來,殷舒彥殺了卓茵,他被設計殺了殷舒彥。在那時,他終於知道她也是真的愛他的,可是一切已經無法挽回,再也回不了頭了。
如今,他們生死兩隔。
他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她到死都以為他要毒死她。
他會永遠對她的死無法釋懷,對她的離去抱憾終身,最後孤獨終老。
這樣,到黃泉下相見,她的恨意總會消了吧。
江凌宴跌坐在了墳前。
蘇城的郊外一片綠草青青,他卻形容消瘦,身影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