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有個小孩
第二日,谷伍從桌子上腰酸背痛的醒來,看着身旁還趴着的夜式微,低笑了一聲。進了內院找了件衣服給她披上,便進內院去打整房間去了。
夜式微悠悠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透過窗欞落在大堂的磚地上,細小的顆粒浮塵漂浮在光束中,讓人看見便覺得心下柔軟。
她忍不住的伸出手指,讓陽光包裹她的指尖。
“式微兄弟,醒了?進內院再休息休息吧!”
夜式微把手快速的縮回來,捏成一個拳頭,抬起頭看着從內院出來的谷伍。
笑道,“沒事兒,谷大哥,你的酒可真是好酒,我都好久沒喝得這麼爽快了。”
谷伍倒是沒管她的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式微兄弟,你別怪我多管閑事。自從那一次你救我后,就跟我說,你是因為家裏的事兒煩心偷跑出來的,巧合撞見救了我,讓我不必感激。如今這次,你可又是因為家裏的事兒,跑出來的?”
夜式微怔愣,隨即不在意的笑道,“谷大哥,你想多了,這次我可是跟家裏報備一聲才出來的,你還以為我是那個時候不懂事的小鬼啊。”
谷伍嘆口氣,心裏暗暗說道。
我還真想你是兩年前那小鬼模樣的式微兄弟,一點兒也不要改變,天不怕地不怕的,敢說敢恨,把心裏不開心的痛痛快快倒個乾淨,哪像如今,雖然還是一副笑顏,可眸子裏化不開的沉重,讓人看了揪心。
這些話谷伍知道,按照她的性格,定是嘴上說好,實則一丁點兒也沒往心裏去。
只得勸到,“去後院梳洗休息一下,酒雖好,也禁不住你這麼貪杯,腦袋夠你疼一陣的了。我去找幾個人過來打掃店裏,準備準備,下午開店!”
夜式微無奈的起身,搖晃着身子朝着後院走去。
這座酒肆其實是個兩進院落,前面那個用來當做酒肆,後面則用來作為居所,隔着一條百米遠的巷子,穿過一道月亮門,便到了釀酒的工坊了,不大,谷伍一個人就可以搞定,忙的時候請幾個幫工,應付這個酒肆酒的需求量,是沒有問題的了。
進了後院,院中一顆柳樹正在隨風搖曳,帶起簌簌的聲音,讓人聽了從骨子裏泛出懶意來。離樹兩三米處一口井,旁邊落了一個木桶,裏面是清涼的半桶水,夜式微走過去挽起袖子,掬起一捧水,就往臉上拍去,整個人都清醒了。
隨意的用袖子一抹,這才朝着院落的右面房間去了。
越楚以右為尊,想來谷大哥也是把自己的房間安排在了右廂房。
走到門口的時候,夜式微眸子一動,轉瞬間已經來到一個柱子旁邊,冷聲喝道,“出來!”
那矮小人影不管不顧直接往酒肆大堂跑去,夜式微一個上前,擒拿住那人影的肩膀,手下感受到不同常人的單薄。
定睛一看,這人竟是個十歲左右的半大孩子。面黃肌瘦,眼下烏青。
谷伍聽見聲響,冷着一張臉急忙忙跑來,正看見夜式微看着那小孩兒。當即放柔了聲音說道,“沒事兒,式微兄弟,那是山上的孤兒,下來討口飯吃的。”
夜式微放開手,拍拍自己的手掌,看着站定不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小孩兒,問道,“說話!你從哪兒來的,為什麼躲在後院?”
說完還看了一眼谷伍,“谷大哥,你別說話!”
谷伍還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隨即看了看小孩兒。
小孩兒抬起頭瞧了瞧閉嘴的谷伍,撇着嘴道,“我不是孤兒,我有家的,在山上!”
谷伍正想說什麼,冷不丁的又被自己的兄弟瞪了一眼,無奈的閉口不言。
夜式微俯視着他,“有家你怎麼跑這裏來了,自己把話說完,別讓我一字一句的問你。”
小孩兒雖然反應有點慢,但可以看出來是個聰明敏銳的,知曉這個俊秀公子是主導場面的人,轉過身來正對着她說道,“大師圓寂了,說我的路在山下,我餓,就下山了。我叫靑芽子。”
大師?圓寂?這小孩兒竟是寺廟裏出來的,難不成是和尚在外破戒的兒子。
谷伍一看夜式微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也不管閉嘴不閉嘴的了,當即一口氣說道,“他是山上霧相寺靈隱大師撿來的孤兒,取名靑芽子,平時就隨着大師下山化緣,前兩天大師圓寂了。那寺廟以前就只有大師一人,所以,靑芽子就無家可歸了。”
靑芽子本來定定的聽着別人口中自己的故事,到最後他緩緩的搖了搖頭,“我沒有無家可歸,大師說,只要心中守住自我,就有寄託之所!”
夜式微滿腦子“大師”飄過來飄過去,打個呵欠,“所以,谷大哥,你平時就接濟這個靑芽子?”
谷伍道,“反正這酒肆平常也缺人手,就把他留下來了,誰知道這靑芽子總是不聽話,每晚都往山上跑,到早上了才下山來!”
夜式微蹲下來,與靑芽子平視,“為什麼要堅持上山?”
又過了一會兒,靑芽子才回道,“大師說,要等一位有緣人幫他把在塵世的最後一點兒俗世料了。”
“這個好辦,今晚我隨你上山!”說完夜式微走向自己的房間,打算再好好休息一下。
谷伍在後面喊道,“式微兄弟,你莫不是...”
“谷大哥,我自有分寸!”
哐一聲響,門被關上了。
谷伍無奈的上前一步,摸了摸靑芽子的頭,“靈隱大師說的有緣人,大概就是式微兄弟吧,你以後就跟在她的身邊,自有你的路要你走!”
靑芽子沉默着,良久點點頭。
傍晚,夜式微坐在酒肆櫃枱前,無聊的撥動着算盤,看着靑芽子捧着酒罈一絲不苟給各桌的人蓄酒。
果然,這才是盛京喝酒的方式,哪像自己昨晚那樣,一口悶,沒嘗出個味兒來,只記得辣喉,熱肚。盛京的人偏愛小碗喝酒,一口酒,幾句話,再來一夾下酒菜,慢吞吞的。
“裴校尉,來了,今日身子可覺着不爽利啊,怪我,昨兒沒提醒,這酒烈得很,後勁兒也足。”
聽着谷伍的大嗓門,夜式微抬起頭來,正好與裴昭四目相對,裴昭微微一笑,夜式微點點頭回應。
“沒有,你家的酒不愧是盛京私下相傳的好酒,口口香人。”
“謝謝裴校尉的誇讚了,這邊忙,你自己隨意!”谷伍笑道,也不像跟其他做生意的人一樣,有事無事總是粘着官家人掙幾分薄面。
“昨日實在是出醜了,竟然醉成那個樣子,幸好是休沐日,不然指定要誤了巡防檢視的任務。”裴昭按着額角,無奈看着夜式微道。
夜式微低聲輕笑,纖細手指撥動算盤裏的念珠,發出清脆響聲,“偶爾放縱一下,也是人生一大樂事。裴昭,我猜你平時定是一個無趣至極,一絲不苟的一個人。”
裴昭聞言微微一愣,也不惱怒,反而問道,“如何得知?”
“你這人,就連休沐日也手帶護腕,隨身鴿哨,便知你是一個嚴謹務實之人。喝酒讓人勸,這就可以知道你平時不常飲酒,清醒自明。酒後反省自己,偏重思慮職務,便說明你是一個自我約束重,責任感極強的人。”
夜式微瞟了一眼沉思的人,促狹道,“綜上,我看到的裴昭,就是這樣一個對自己嚴格要求,無趣之極的人。”話了一笑,“不過,值得一交!”
“哈哈哈...”裴昭對着夜式微拱手施禮,“你不僅有一顆狹義之心,更有一雙識人慧眼。裴昭佩服!”
從未有人對裴昭說過這樣的話,不可否認的是這話來得新鮮有趣,人尚且難自明,如果周圍有一個人能簡明扼要,一針見血的指出你的真實樣子,也是自己一大幸事。
夜式微擺擺手,“也是你大度,不計較我這渾話!”
“你這還是渾話,那天底下就沒有說真心話的人了。”裴昭爽朗一笑。“如此,我也該回去繼續當值了。”
夜式微見他走遠,對着忙碌的谷伍喊話,“谷大哥,我帶青芽子上山了,酒肆你先自己照看!”
“哎呀,去吧,注意安全,春天山上野豬猛獸多。早些回來。”忙碌中的谷伍應道。
夜式微帶着青芽子,就往山上去了。
隨着青芽子踏着夜色一路上山,山間蟲鳴鳥啼,更顯得不遠處的寺廟幽深古樸。
青芽子輕車熟路的推開廟門,越過門后笑臉迎四方的大肚彌勒。便看見園中正中央,端坐在蒲團上的一個和尚。
想來這便是已經圓寂的霧相寺靈隱大師了,山上清冷,這人死去不過幾天,相貌並未過多改變,他眯着眼睛微微垂着頭,面容安詳彷彿正在安睡,又彷彿正久候遠道而來的客人。
“這是靈隱大師!”青芽子對着方丈合掌行了一禮。
夜式微站在原地,“你為什麼稱呼他為大師,而不喊師傅!”
這小孩兒是這個和尚揀來的,看這霧相寺只有和尚一人,這小孩兒怎麼不被當做繼承衣缽的人來教養。
青芽子席地坐在一旁,雙手合掌,“大師說我未入塵世,不得出世,不收我為弟子,也不讓我沿襲寺規。”
這和尚倒是有趣,不是故弄玄虛唬世人,便是真有大修行大智慧。夜式微坐在台階上,正對着那兩個人,“靈隱大師可留有什麼話,交代有緣人要怎樣散去這肉身?”
青芽子側過頭看了看面目慈祥,無悲無喜的靈隱大師,“世間業障,皆由心中慾望作祟。人活一世,必有所執,求現世安穩,或飛黃騰達,或解恩怨情仇,或來世順遂,唯放下心中不甘,任而飄零,觀其花開,聽聞水流,才能大成.....”
夜式微聞言,稍稍怔愣,這話倒像是說過自己聽的一樣。
“得得得...打住,究竟怎麼辦你說吧!”
青芽子不再念叨大師經常在自己耳邊說的話,“火化就行了!”
夜式微稍微翻了一個白眼,“就這麼辦!”
看着青芽子還席坐在地上,沒好氣的說道,“撿木頭去!”
青芽子慢騰騰的反應過來,便走開去寺廟旁撿樹枝去了。
此時是春季,過了一個冬天的樹木早已落滿一地的乾枯樹枝,落葉,也不擔心青芽子會無功而返,也不擔心什麼野豬猛獸來傷害他。
他自小便住在山上,雖然觀他自身並沒有學習什麼武功心法,但對這大山,想來是比誰都熟悉的。
夜式微走出寺門,也去撿木頭了。不然,憑青芽子的小身板,能夠散去和尚肉身的柴火,要什麼時候才能撿夠。
不知不覺,夜式微手捧着樹枝便來到了野徑小路上。忽然間,聽到旁邊草叢灌木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還未等夜式微有何動作,不遠處一個微弱的火光映入眼帘。
她輕啐一聲,什麼人這麼沒有頭腦,這等時節上山,大剌剌打着火把,不走大路,走小徑上山,也不怕遇見猛獸了。
果然,草叢中的聲響更大了,隨即,一隻黝黑全身附着鬃毛,凸嘴尖牙的野豬一躍而出,看都沒看一旁的夜式微,直直朝着小路上移動的光亮駛去。
夜式微隨手把手中柴火丟掉,低聲說道,“麻煩!”
運氣提身,在山林中藉著樹椏跳躍,朝着光亮奔去。
赫連瑾正在藉著微弱的火光,一步一步的向著半山腰上的霧相寺走去。
旁邊護衛十一仔細的舉着火把,照着自家王爺腳下的路。
突然,十一耳朵微微一動,立馬停住護在赫連瑾身前,“主子!有東西!”
赫連瑾站在原地,靜靜的矗立着。
突然,聲響越來越大,那隻疾速而來野豬直直鎖定前面的十一,正要撞上去。十一神色一凜,右手緩緩握住腰間佩刀。
突然,一聲疾呼傳來,“讓開!”
十一眼珠微微一動,用餘光看着飛身而來的人。
夜式微面色微怒,上前掠過那後面站着的人,從台階上飄然落在旁邊草叢中。
十一面色一冷,腰間銀光一閃,野豬慘叫一聲,翻身落在轟然側倒下去的的野豬後面。身下鮮血從石階上蔓延開來,滲進縫隙里。
十一併未分神去查看地上野豬,而是死死盯着與王爺站在一起的夜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