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峰迴路轉
夜式微怔然的看着赫連瑾。
他卻一甩袖袍,率先進屋了。
綠蕪低着頭並不知道她的神色,隨着赫連瑾便進去了。徒留夜式微和十一面面相覷,怒目而對。
“哼!”夜式微輕笑一聲,掃了眼十一,得意的昂了昂首,像一隻戰勝的公雞,雄赳赳氣昂昂的欲打算跟進屋。
綠蕪隨即出來示意阻擋,“請公子去偏廳稍作片刻,待王爺穿戴整齊,再來和公子相談!”
夜式微一愣,隨即擺擺手,“深夜來訪本已叨擾,再擾的王爺不安生便是我的罪過了。”
說著便略過立在門口的綠蕪,大搖大擺的進去了。
赫連瑾見她進來,淡聲吩咐道,“十一,綠蕪,你們退下!”
十一還想說什麼,被綠蕪拉着出去了。
“坐下吧,夜姑娘!”
夜式微抬頭看了看他,想說些什麼,卻在這一刻,不知道從何說起。一瞬間,那些試探,徘徊好像都沒有意義。
夜式微坐在椅子上,透過一盞豆燈,看着一旁顧自穿戴衣服,披好輕裘的赫連瑾。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是女子?”
赫連瑾攏好輕裘,也坐在一邊,淡淡問道,“姑娘與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我便知曉了!”
夜式微的思緒被拉回到那天晚上,自己說了什麼,幹了什麼,以至於讓他早早的就有了察覺。
“姑娘可是在想那個地方出錯了?”赫連瑾輕聲道,淡淡音線配合著搖曳不定的光影交纏在一起,就像此時夜式微的心境一樣不平靜。
夜式微抬頭看着他,等待着解釋。
“這裏要感謝姑娘的相救!”
夜式微眼睛一愣,這才明白,春季衣衫單薄,那日自己可是攬着他飛身落在一旁的。臉上閃過尷尬,片刻又回復鎮定。
“哦!”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合適,夜式微只得中規中矩的回答道。
表示,原來你知道了,我也知曉了我是怎樣暴露的,所以我們該換個話題了!
赫連瑾本是看着自己的手指沉思,聞言,終於抬頭看了看身旁的她。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揭穿我?”
赫連瑾眯起眼睛,彷彿全身都放鬆了下來,這還是夜式微第一次看見他不約束自己,褪去了白天的“全副武裝”,慵懶閑適的模樣。
“你這樣做,必定有你的原因,又沒妨礙着別人,我何苦去做這種沒有眼力見的事兒,平白遭人討厭!”
夜式微老臉一紅,覺得自己從他說的話中聽出了嘲諷,按照以往的性格,她鐵定是吃不了虧的,能在口頭上,或者武力上,扳回一層來。
可一看見他這病怏怏的模樣,好像仗着身有疾肆無忌憚,她沒來由的就沒有了氣性。
“我是有自己的原因,可也不是什麼大事!”
夜式微小聲嘟囔着,全然沒有以往自己的底線。
“呵~”赫連瑾低笑一聲,在這安靜的夜裏格外清楚,“嗯,我知曉!”
被這寵溺的語氣一激,夜式微臉上微燙,趕緊悄悄的深吸幾口氣,平復心情。
“既然如此,王爺可知道燕朝會試題被盜一事?”
夜式微面色一沉,犀利的表明來由。
“知道!”赫連瑾整理着衣袖,“再密不透風的牆,也有透光的那天,在有心人眼中,嚴府試題被盜,嚴家玩忽職守,監管不當早已是秘而不宣的事兒。”
這話說的好生巧妙,完美的避開了他的嫌疑。
夜式微細細打量這他的側臉。
自從那天晚上見到那個黑衣人,夜式微的腦海中,一直把他和黑衣人的音像重合起來,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之下,本該乘勝追擊,知曉他是否主導嚴家試題被盜一事,可看着還有細碎傷口在臉上的赫連瑾,夜式微第一次在自己想做的事兒上,妥協了。
“王爺又持何種態度呢?”
既然不能知道他的目的,至少要知道他對時事的看法。夜式微如是問道。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既然嚴大人想要為皇上盡心儘力辦事,又想一舉兩得名利雙收,那麼這些糟心事兒,也是他該受着的。”
赫連瑾輕聲道,三言兩句便把他對嚴家的態度完完全全的展示出來。
“王爺如今的地位,怕是連嚴家都比不過?如此鄙棄當朝重臣,王爺當真打算在這越楚中,做一位清閑獨立的人?”
夜式微勾起一邊嘴角,看着冷靜儒雅的赫連瑾。
她不相信,身在浮世,怎可能獨善其身,你不掙,有人掙,你不搶,有人搶,想要特立獨行最終不過被人忌憚,抹殺。已經身居高位,不作為更是招人嫉恨。
赫連瑾展開袖袍,右手放在膝蓋上手捏成拳,“本王意欲為何,也是越楚人,是皇上的臣民。”
夜式微不置可否。
良久,夜式微輕嘆一聲,“今日.....是我不對!望你莫怪!”
赫連瑾怔愣半刻,后緩緩道,“那種情形之下,饒是武功高強的裴昭也反映不及!”
夜式微心下明白,他如此聰慧的一個人,怎會不知道是我在暗中試探他。
腦海中驀然響起青芽子的話,難道他在一直遷就自己。
突然,夜式微站起來,對着赫連瑾拱手道,“不管怎樣,也有我過失之處,後面幾天可能要叨擾王爺了。還有,王爺早些休息!”
說完,也不等回話,直直的出了房門。
留在原地的赫連瑾莫名的看着大敞透風的房門。
屋外,綠蕪守在門口,見夜式微出來,笑臉盈盈上前,“公子可是跟王爺聊完了?”
夜式微心底還在稍微彆扭,見着綠蕪也不像上次那樣心中不爽,直接道,“完了完了,我這就走了,叫你們家王爺早些休息。”
也幸好瑞王府僕人少,大晚上的沒有遇見什麼人,夜式微心下稍安地走了。
綠蕪進了房門,把赫連瑾披着的輕裘仔細攏了攏,輕聲道,“王爺,屬下查到,夜式微跟消失已久的神瀾教有關。”
“神瀾教!”赫連瑾垂眸沉思片刻,“自從上任教主嵐天病重消息傳出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他們的傳聞,神瀾教已經二十年不問世事,如今出現捲入朝堂是非,所欲為何!”
綠蕪垂手站在一邊,“神瀾教教主嵐天,一直是個隨心洒脫的性子,在神瀾教中,根本沒有所謂的正義善惡之分,全憑嵐天的喜好,不管是朝廷罪人,江湖遊俠,只要入了他的眼,全部收錄神瀾教中。”
綠蕪感嘆一聲,“也幸虧嵐天的目標不在朝堂,偏愛世人武功秘法,每每挑戰那些武林世家,總以他們的功法秘籍為賭注。不然,以神瀾教的勢力,在這江湖上爭上一爭,勢必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江湖紛爭從來與朝堂無關!”赫連瑾冷下聲音道,“既然他們膽敢以身犯險,以卵擊石,勢必要他們知道,誰才是越楚的王,所謂的江湖中人也是越楚子民,受越楚律法管束!”
綠蕪沉聲道,“是,王爺!”
夜式微回到酒肆的時候,谷伍正百無聊賴的等在門邊。
“回來了?”說著細細打量了她的表情,“看來心情不錯了!你去哪兒了?出去一趟改變竟然這麼大?”
夜式微打着哈哈,“有嗎?我不覺得啊!對了,裴昭,有沒有來過?”
谷伍狐疑的看着她,明顯是不相信她的託詞,但也順着她的話題說下去,“來了,見你沒在,青芽子又鬧得厲害,說是要去校場看他訓練,他被纏得沒有辦法了,匆匆答應便回去了。”
夜式微低頭輕笑一聲,“裴昭也算是遇到磨他的人了。”
聽見這話,谷伍卻看了看夜式微。
“谷大哥!”夜式微出聲道。
“怎麼?”
“你說青芽子能跟着裴昭去校場嗎?”夜式微抱着手臂坐下來。
“你是...”谷伍沉思了會兒,緩緩說道,“你是想要青芽子去當兵?”
夜式微搖搖頭,“我沒想過他以後的人生,只是覺得他可以去見識更多的風景,從而選擇他自己要走的路。”
谷伍怔然,“但是靈隱大師說,他的路在有緣人哪兒。”
夜式微笑笑,“靈隱大師說他的路不再山上,想來也是為了讓青芽子有勇氣去面對自己以後的路。沒有一個人可以去決定另外一個人的生活以及要走的路。我能做的,只是讓青芽子以後選擇自己的路時,能有全面的思考。”
“你去問問青芽子唄,他願意不願意!”
谷伍認同是這麼個理兒。
“他現在這麼小,懂什麼,直接跟裴昭說一聲就行了!”夜式微不管不顧,自己決定了。
“式微兄弟,你剛剛不是還說要讓青芽子自己選擇?”谷伍疑惑,“怎麼又替他決定了?”
夜式微聳聳肩,“那是以後,現在他就一小豆丁,細伢子,讓他判斷事情,也判斷不了。還是先成熟成熟,長大在說吧!”
聽完,谷伍無語的望着她。
夜式微狡黠一笑。
過後幾天,坊間傳聞,燕朝會由大理寺正卿沈大人和鴻儒黎老先生主持。嚴大人過度操勞,已經身體抱恙,皇上特許他休息幾日。
夜式微聽着旁邊的學子低聲交談,“黎老先生聽聞竟有學子走歪魔邪道,私下販賣皇上親擬試題,怒不可遏,呵斥如今學識之風品行不正。皇上親擬試題現在好端端的在皇宮中,只待燕朝會那天揭曉。”
“也是那等無良商人,空手套白狼!”
“我等心性不定,怨不得旁人!而且,燕朝會事關重大,越楚乃至周邊盟國全部矚目,更有他國人士參加,怎麼可能管理不善,以致試題泄露。嚴大人都因為操勞過度,身體不適了。你我等更應該謹言慎行,在燕朝會上,正我等學識明理之風。”
夜式微聽見此言,倒是頗有興趣的看着旁邊那位一介白衣的人,步巾束髮,眉宇俊秀,一副儒雅文人模樣,當真對得起他說的話。
心下一動,夜式微手捧着酒杯,上前對着幾人說道,“我越楚有如此志士,是我越楚之福。”
剛剛說話那人立馬站起身來,不好意思道,“燕朝會來臨之際,心下壓力過大,難免發點牢騷,公子謬讚了。”
夜式微笑道,“我說的是實話,不知道公子名諱?我乃粗人一個,今日有幸遇見我越楚文豪,當恭敬以禮相待,遙祝各位在燕朝會上一舉揚名!”
這話說的漂亮,不僅僅這人聞言意氣風發,酒肆其他的學子們亦是舉杯互相對飲。
“鄙人不才,姓呂,單名一個尚!多謝公子誇讚!愧不敢當!”
夜式微笑着飲下手中酒。
看來這燕朝會不是浪得虛名,其中彎彎繞繞固然多,確實是給天下寒窗苦讀,能人志士一個出頭的機會,鼓勵意義大於實際人才篩選作用,怪不得黑衣人和背後的勢力會看不慣,出手制止不正之風了。
夜式微拎着一壇酒,給谷伍交代了一聲,就往瑞王府趕。
自從那晚兩人相談過後,夜式微也不在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去王府看他。赫連瑾受的傷確實是她造成的,儘管兩人心照不宣。
到了王府大門,夜式微熟絡的把酒罈遞給了一旁當值的莫北。
莫北跟以前一樣,正義凜然,只是僵着一張臉面無表情把酒罈接過去放在門后,便請她進去了。
夜式微走到房門時,才發現碩王也在裏面。
碩王看見那天僅有一面之緣的夜式微,表情頓時微妙起來。
對着身旁的赫連瑾道,“皇弟,看來不僅我挂念你的身子,這位是?”
赫連瑾抬頭看着夜式微,輕聲道,“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夜式微!上次嚴大人設宴用的酒,正式她家酒肆的。堪稱盛京一絕。”
碩王眼睛閃過光亮,“原來是你!酒不錯,看來為人更是不錯,不然一向不愛與人結交的瑞王,怎如此看重你。”
夜式微顧自瞧着這兩人一來二去,直到問道話了,才不疾不緩道,“碩王過獎了,不過是與瑞王有過幾面之緣,碩王此次受傷也有我的責任在裏面,心裏不安,這才過來探望一二。”
赫連瑾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如此,你來探望瑞王,本王就不打擾你了。”碩王轉頭看着赫連瑾,“父皇讓我過來看你,也是出於對你護佑關心之情,好生休息,少思慮!”
赫連瑾低聲道,“煩請皇兄給告知父皇,就說兒臣一切安好,多謝父皇記掛之心!”
碩王拍了拍赫連瑾的肩膀,隨後便走了。
臨了也沒看夜式微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