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詭夜
眼看着最後一點紙錢燒盡,那銅盆里的火焰降下去了些。小劉氏看着面前案桌上的牌位,將手中握着的香捏緊了些。
“姐姐,你有什麼事,只衝我一人來便是了。解哥兒還那麼小,求求你饒了他吧。”小劉氏將香插進靠右的一塊紫檀木牌前,面上被淚水弄的濕噠噠的。
一旁伺候的老嬤嬤看了看桌上的沙漏,便輕聲提醒道,“夫人,三更了。”
說著,外邊響起了三更的梆子聲。
小劉氏慌忙用帕子擦了擦面,“快,把這裏收拾一下。”
那嬤嬤應了是,手腳麻利地動作起來,地上的火盆被用灶灰蓋了,邊上那些灰又被老嬤嬤收拾乾淨。
小劉氏走近那紫檀木的牌位前頭,彎下腰去,一隻手撫摸着那幾個刻字,“姐姐……你有多怨我,我都認了。可是解哥兒還那麼小,三個月大的孩子,你就忍心帶走嘛?!”
她的聲音很小,微微帶着顫音。老嬤嬤眼見着不對,趕緊抓住小劉氏的寬袖,“夫人,巡夜的快過來了。”
王家老夫人最厭鬼神之說,家裏邊從來不允許燒紙做法。小劉氏身為王大公子的繼任,斷不能去觸他的霉頭。
想到這點,小劉氏也不再猶豫,將那香火滅了,和老嬤嬤一同從牌位后的暗道離開。這偌大的廟堂里只剩下那林立桌上的牌位,兩邊還未撤去的花圈在風中發出簌簌地聲音。
巡夜的打着梆子路過,推開門,一隻眼睛往裏邊瞟了一眼,黑漆漆的,沒什麼特別。那人打了個哈欠,提着梆子走遠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紫檀木牌位前熄滅的香火瞬間燃起,火光照亮上頭的字跡,“王賀愛妻劉氏子云”。
風起,堂裏頭的陰氣更重了。
初春的寒意在這時候最為明顯。小劉氏緊了緊身上披着的斗篷,一張臉在月光底下更加蒼白。老嬤嬤扶着她,兩個人快步穿過穿堂。
最後一處拐角,已經隱隱可以看見主院裏的燈籠。小劉氏忽然捂着心口,一隻手指着前頭,半張着嘴,卻什麼聲兒都發不出來。
“夫人?”老嬤嬤意識到不對,趕緊地停下步子。
那小劉氏腿腳一軟,整個人都靠在身邊的老嬤嬤身上,她一隻手指着前頭,眼睛裏流露出驚恐來,“姐……姐姐!”
說完,兩眼一翻,直接昏死過去。
“夫人!”老嬤嬤慌了神,緊緊摟住小劉氏,身子卻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老嬤嬤僵硬地轉過頭,看向方才小劉氏指的地方。
但見那棵歪脖子桃樹底下,站了個着金絲縷罩衫的女子,烏髮雲鬢,插着九翅鳳頭釵,一張銀盤臉上眉目秀麗,紅唇揚起一邊。
“大……夫人……”老嬤嬤看着那女子,連聲音都變了。
桃樹底下的女子咧開嘴,滿口鮮血順着嘴邊流下。
“啊!”老嬤嬤一聲驚叫,也跟着昏死過去。
主院裏頭的燈籠全部亮起來,守夜的婆子揉了揉眼睛,“呔,哪個不要命的小蹄子,將燈籠都點起來!”
她拖着肥胖的身子起身,打着哈欠朝廊邊的燈籠走去,隨手拿起一邊的銅撥,從燈籠上邊伸進去,攪了攪,手腕上有些涼意讓她清醒了些。
“方婆子,”一陣幽幽地女聲傳來。
那婆子驚得一個激靈,往後退了幾步,“誰?!”
“是我呀。”那燈籠里的火更加大一些,上頭隱隱現出個女子的人臉來。烏髮雲鬢,插着九翅鳳頭釵,一張銀盤臉上眉目秀麗,紅唇揚起一邊。
那婆子頓時感覺喉頭一哽,“大……夫人?”
燈籠里的人裂口一笑,又是滿口鮮血。
婆子嚇得半身癱軟,咣當一聲靠在一旁的廊柱上,“有,有鬼!有鬼啊!來人,快來人!”
王家大院裏頓時雞飛狗跳,喧鬧聲將旁邊的住家都驚起。
距離這裏東邊二十里開外的一處兩進小院兒里,精緻的牡丹花燈籠搖曳在門口,兩旁是萬年青,伸展的枝丫擋住一半的房門。
門吱吱呀呀從裏頭打開,挽着垂雲髻的女子探出半個身子來,眯着眼睛看了看西邊,“黑雲籠罩,血煞突兀,嘖,一家子犯了忌諱。”
那女子聲音脆生生的,聽着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她沒有過多停留,關上門回了裏邊。
順着蜿蜒的小道一路往前,在左邊的廂房門前停下來,伸手扣了扣門,“娘子。”
那門應聲而開,女子邁步走進去,門又瞬間關上。
女子繞過前頭八開的刺繡屏風,一眼看到躺在裏間軟榻上的姑娘。
穿了一身的素白衣裳,過於寬大的外衫將她整個人襯得更加嬌小,滿頭青絲順着迎枕后垂落,她一隻手依在軟榻邊上,眼睛閉着,那纖長的眼睫靜靜地將眸子蓋住。
“娘子,看過了。是血煞,一家子都犯了,估計是被有心人給利用的。”那女子上前幾步,在軟榻邊蹲下身去。她側眼看見了旁邊桌案上的棋盤,黑子四處散落,看起來毫無章法。
被稱作娘子的姑娘悠悠轉醒,杵着腦袋的手放下來,身子坐正了一些,那雙眼睛在燭火底下格外漂亮。“都是些不省心的人。”
這姑娘的聲音有些軟糯,還處在十二三的少女年紀,可是面上卻是那麼清冷,漂亮的眼眸底透出一抹冷淡。
女子輕輕替她捏了捏那隻手,又一次掃過桌案上的棋盤。“娘子走的這是死棋呀。”
那姑娘不動聲色,“天地有道,絕處而逢生。”
女子應了一聲是字,到底沒再多問。
屋子裏安靜下來,連呼吸聲也不聞。姑娘抬了抬手,示意女子停下。待女子退到一邊以後,姑娘攤開手掌,先前落在桌案上的棋盤飛升而起,旋轉着落在姑娘的掌心裏頭。
那棋盤縮小了一倍,在姑娘的掌心上懸空轉動。她伸出兩隻指頭,其間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顆黑子,她將棋子落在角落一處,那棋盤上散出幾道紅光,像屠戮后的血跡。
女子又看了一眼,棋盤上只有黑子,不見絲毫的白色。
屋外響起四更天的梆子,女子輕聲道,“娘子,該歇息了。”
姑娘抿了抿唇,掌心的棋盤忽然消失不見。
“有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