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虎豹豺狼
曲正亭與曲文急匆匆走進坤蒼宮時,比以往早朝覲見早了大半個時辰。
不出所料,魏昭已經早早的在乾坤殿準備着。
坤蒼國本是寅時眾臣候於午門外,卯時準時上朝。
自納蘭皇登基后改了章程,寅時起開午門,三品以上大臣可憑令牌提前入乾坤殿等候,其餘眾臣卯時準時覲見即可,免了眾人午門外等候的漫長時間。
年輕的相國踱着步子,不經意間,已將殿內的一景一物細細查看過。
一邊的侍者已經見怪不怪,兀自低着頭,將一本本批過硃批的奏摺在御案上擺放整齊,偶爾聽得年輕人的問話,恭敬的應上一兩句。
見到曲正亭攜着曲文站在殿外,魏昭似乎愣了一下,腳下轉了個方向,向著兩人的方向迎了過來。
“時間還早,曲老今日怎如此早來?”
曲正亭目光狀似不經意朝周圍打量了一圈,拱手淡淡道:
“年紀大了睡得淺,在府上也無事,想着去御花園尋些新雪烹茶之用,不知魏大人可有興趣?”
魏昭附和着笑了笑。
“曲老果然雅緻,學生榮幸之至。”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乾坤殿,曲文遠遠的跟着。
走了一會兒,至一處涼亭。
涼亭地勢較高,周圍是一片開闊的牡丹園,只如今冬日,顯得極為空曠。
曲文從袖口取了個瓷瓶,於涼亭下尋了一處花枝極大的牡丹樹,蹲下身子將樹下的一層浮雪細細撇了,取下面乾淨的部分捧在掌心,輕輕在鼻尖聞了聞,一陣冷香沁人心脾。
曲文頓了頓,輕輕將雪收進瓷瓶,卻不知為何,手下一抖,竟灑了滿靴面。
涼亭里,魏昭看着面前髮髻潦草的老人,心裏有些不忍,短短時日,老者鬢邊的華髮似又多了許多。
“曲老,不知何事如此嚴重,竟使得老先生一早急來尋昭?”
曲正亭似也想起來這一早極為匆忙,估計此時衣裝甚是不整,自己本是極為重視儀錶的人,此時卻也顧不上尷尬。
“魏相,小兒臨終之前託人傳話,希望儘快護送瓊悠太子離開襄城,想來情況極為嚴峻。”
“臨終之前?”
魏昭聽着老人顫抖的聲音,心也跟着顫了一下。
曲正亭目光從魏昭的臉上挪開,眼睛使勁閉上兩秒又睜開,極力壓抑着心裏的悲痛。
“是,小兒曲武,想是已經不在了,臨終交代兩件事,其一,安排太子離開;其二,”曲正亭重新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一字一頓,“小心靖邊王。”
魏昭聽得最後幾字,無異于晴天霹靂!
“這!說的是靖邊王?”
曲正亭努力忽視魏昭顫抖的嘴唇,自己聽到這幾字時又何嘗不是如此震驚。
“是,說的是靖邊王。”
“呵,天要亡我坤蒼啊!”
魏昭苦笑了一聲,閉上了眼睛,卻擋不住滾燙的淚水順着眼角流了滿面。
曲正亭見此長長嘆了一口氣,竟似一下子又蒼老了十歲,聲音格外低沉沙啞。
“如果是靖邊王,一切就都說的通了。”
魏昭沉默了半晌,緩緩道:
“曲老,你我都知道,在一眾年輕人當中,曲武雖然熱衷武功,卻最是大智若愚,較常人更為細心,他若說出懷疑,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曲正亭點了點頭,目光停留在獨自盛雪的月白身影上,這兩個孩子,一個好文,卻偏生豪俠義氣,一個好武,卻最是多情細緻。
只是,那個總惹自己氣的跳腳,又悄悄半夜給自己熬了熱湯,托婢女送來的小兒子,竟是真的,沒了么?
不知那傻小子離開時有沒有害怕?有沒有痛苦?有沒有想起自己這個不合格的老父親?有沒有對這世間百般捨不得?
白髮人送黑髮人,才剛剛二十齣頭的孩子啊,不知那孩子現在躺在哪裏,今早出來的急,竟忘了安排人去將他接回家來......
曲正亭悲從中來,一個踉蹌,頭重腳輕,竟朝着涼亭外直直栽了下去,幸好被邊上的魏昭一把拉住。
“曲老,您沒事吧?千萬節哀。”
曲正亭感激的朝着魏昭點了點頭,努力將脊背挺得筆直,雙腳竭盡全力蹬着地面,以緩解雙腿的無力感。
“武兒是個好孩子,他既是舍了命的通知我們,說明事態緊急,也說明還有轉圜的餘地,你速速安排吧。”
“曲老說的是,昭這就去安排,只是今日早朝,只得曲老隨機應變了。”
曲正亭鄭重的點了點頭,獨自下了涼亭。
魏昭走到清瘦的月白公子身邊時,那人正好抬頭看過來,看着那一雙通紅的眼睛,魏昭嘴唇囁嚅了一下,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只點了點頭,狼狽的離去。
曲文看着魏昭去的遠了,走到父親身邊,心疼的將父親攙扶着坐在石凳上。
“父親,休息一下吧。”
老人點了點頭,渾濁的眼睛望着乾坤殿的方向。
“是啊,休息一下吧,如果武兒推斷的沒錯,豺狼虎豹們馬上就會忍不住跳出來了。”
卯時。
乾坤殿。
曲正亭在心底嘆了口氣,西番還是出兵了。
趁着納蘭桀將駐軍調回襄城,邊境空虛,西番撕毀了同坤蒼和親的諭旨,藉著西番王子在坤蒼死因不明的由頭,發兵瓊城。
看着高高御座上,納蘭皇臉色蠟黃,頹靡的坐着,曲正亭心裏湧上無盡的悲涼。
十年前,這個意氣風發的新皇,鮮衣怒馬,帥着千軍萬馬,馳騁於邊關,讓敵軍聞風喪膽。
十年後,這個殘年垂暮的老人,枯坐一隅,疲倦的聽着殿上的吵吵嚷嚷,連制止的力氣都沒有。
曲正亭冷笑了一聲,上前一步。
“赫將軍一番陳詞慷慨激昂,着實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可是恕老朽不能苟同!
如果老臣所記不錯,前幾日提議將我十三公主和親西番的正是堂堂赫將軍,今日西番不是依然大軍進犯!
事實已經證明,一味退讓是不會讓侵犯者心生同情的,唯武力方可驅韃虜、震國威!”
赫敏之,名字雖頗為雅緻,卻是靖邊王治下第一上將軍,黑紅的臉膛,壯碩的身軀,站在曲正亭對面氣勢逼人。
此時赫敏之偷眼瞄了一下納蘭桀,見靖邊王正眼觀鼻,鼻觀心,心裏愈發多了底氣,語氣也更加陰陽怪氣。
“曲大人說的輕巧,你們文人只會耍嘴皮子玩筆杆子,真正上陣拚命的還不是我們!
若叫我主站也行,曲大人的愛子不是向來英勇么,不如就讓曲武帶上幾路人馬,去同西番蠻子較量一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