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引火(上)
“太傅!”蕭映望見庾元規從裏頭往外走,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通傳不通傳了,只喊了一聲,便直接走進府去,庾元規聞喚,抬首見着蕭映,神情分明驚了一下,隨後又平復下來,卻不動聲色的將手裏頭的書信藏進袖袋中,這才快步走至蕭映跟前行禮,微微一笑,說道:“哦,殿下來了,恕老臣有失遠迎。”
庾元規現今是花甲之年,年事已高,身子多有不便,且不說他是蕭映的恩師,縱然只是臣下,上前攙扶一下總是禮數,蕭映見他躬身作揖,非但沒有攙扶,甚至連“免禮”二字都不曾說,開口就問:“太傅,本王昨日問你的事情,你可有對策了?”
“自然是靜觀其變,這個節骨眼兒上,殿下委實不能自亂陣腳啊,”庾元規和朱渙一樣,亦是千叮嚀萬囑咐,叫蕭映不要衝動。
豈料蕭映卻是急得發起了脾氣,斥道:“靜觀其變靜觀其變!你們只會說靜觀其變!這都火燒眉毛了,本王還怎麼靜觀其變!”
庾元規愣了一下,想想以往,蕭映在他這個恩師跟前,雖不曾謙遜過,可總歸還是恭敬的,如今居然這般無禮,這下他便愈發覺得“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是極有道理的。
“殿下息怒,這件事情鬧得不小,如今風聲又緊,殿下是該以不變應萬變的,”庾元規表面上,仍然忠心規勸,蕭映卻愈發暴躁,也不顧左右門房,直言:“陸惠林被收押在廷尉署,他那張嘴,本王信不過,何況鄭回還喜歡嚴刑逼供!老五那邊逼着陸惠林開口,父皇那邊查得又緊,你叫本王如何安心吶!”
蕭映說道這話,分明是言不盡意的,庾元規聽罷,顯然遲疑了一下,心下又思忖了一番,這才試探一般的問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派人殺了他!”
若說蕭映念着往日的君臣之誼,所以放心不下陸惠林,這叫外人聽去了,自不會覺得有什麼可疑之處,未料想蕭映這廝,竟站在府門口,不顧往來百姓,甚至當著左右兩個門房的面,直接就開口提了要殺陸惠林滅口之事,如此懼怕自己被陸惠林供出來,那豈不是坐實了他正是幕後主使?
他果真是絲毫不知道要避諱的,說完后還斬釘截鐵的加上一句:“只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守秘密。”
庾元規未語,只是微微抬手,以衣袖掩口,輕輕咳了一聲,經他提醒,蕭映方才反應過來,當下左右剜了一眼,見有外人,忙越過庾元規,徑直走向府內客堂,庾元規亦是轉身緊隨其後。
二人前後腳走至客堂,旋即便有兩個丫鬟眼疾手快的在客座上了茶,蕭映見了,頗是厭煩的說道:“不必上茶!”
那兩個丫鬟一個端着木托盤,一個手提着茶壺,頓時有點手足無措,齊齊望向跟在蕭映身後走進來的庾元規,只見庾元規擺了擺手,二人這才放在手裏的茶具,一齊離開。
“殿下請坐,”直待兩個丫鬟走了出去,庾元規雖知蕭映心急如焚,只來此說幾句話,並不會久留於此,可還是客客氣氣的指向客席,請他入座,以盡地主之誼。
蕭映這廝果然沒有理會庾元規,站在堂中,自顧自的差使起庾元規來,說道:“太傅,本王方才在外頭說的話,你是明白的。”
他的意思,顯而易見就是要殺陸惠林滅口,如今又喋喋不休的同庾元規談及此事,想必是要將他也牽扯進來。
至於為何要將他牽扯進來,無非就是想拉上這麼一個墊背的,將來若是事情敗露了,他蕭映尚能全身而退。
如此歹毒心思,庾元規這個馳騁官場數十年的老油條又豈會不知,且不說他如今只想着和蕭映撇清關係,縱然他還願意盡心儘力的輔佐蕭映,也斷斷不會心甘情願的做替罪羊。
庾元規故作一臉為難之色,思忖后便同蕭映說道:“殿下,老臣以為,此事不妥。”
蕭映眼下正是心緒雜亂的時候,一聽庾元規這話,就好不耐煩,斥責道:“棄卒保車,這怎麼就不妥了!”
好一句“棄卒保車”,蕭映可是將殺人滅口說得極盡冠冕堂皇了。
庾元規敷衍的解釋道:“誰都知道,陸惠林是殿下的人,如今他因貪稅而入獄,在旁人眼裏,多多少少都會把殿下牽扯進來,這個時候,殿下應當做的,是對此事不聞不問,方可撇清關係,明哲保身,而不是一門心思去插手此事。”
甭管庾元規如何勸說,蕭映全然是聽不進去的,反倒一肚子火氣,他忽然抬起右臂,指向客堂外頭,而怒目瞪視庾元規,氣勢洶洶的說:“現如今陸惠林可是在廷尉獄!在鄭回手裏!你居然還叫本王不要插手?不插手難道就眼巴巴的等着陸惠林把本王供出來嗎!”
“殿下且息怒,”庾元規接連遭蕭映訓斥,心中早有不滿,沒奈何蕭映貴為郡王,而他只是個小小的太傅,只得忍了這口惡氣,他繼而又道:“桓讓是武陵王的人,可見這件事情,武陵王必然參與其中,殿下此時亂了陣腳,本就正中下懷,他如今必定是把陸惠林盯得死死的,殿下要殺陸惠林滅口,那可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動手啊,這要是出了什麼差池,殿下恐怕得坐實了幕後主使的罪名!”
蕭映聽罷,並未言語,似乎在斟酌着什麼,而庾元規見他終於冷靜下來,又想着再繼續規勸兩句,也好讓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於是說:“何況廷尉獄戒備森嚴,要想在那裏動手殺人,絕非易事。”
他本意好心規勸,豈料這話竟又觸怒了蕭映,只聽蕭映一聲冷笑:“好!好啊!你果然還是露出狐狸尾巴了,說什麼要幫本王脫罪,所以不能插手,原來是忌憚廷尉獄戒備森嚴,怕惹禍上身,敢情你是急着與本王撇清關係呢!”
庾元規聞聽此言,心裏頭可是“咯噔”一下,他趕忙辯解:“殿下這說的是哪裏的話,老臣一向效忠於殿下的,都巴不得能為殿下赴湯蹈火,怎會急着與殿下撇清關係呢。”
“好啊,既然是這樣,那本王要你現在就派人去廷尉獄殺了陸惠林!”
“這……這……殿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萬不可魯莽啊!”庾元規說著,又裝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蕭映這下是真的急得跳腳了,怒喝道:“住口!庾太傅,虧本王如此信任你,沒想到你居然因為這點小事就要背叛本王!好!好!既然你不動手,那本王自己想法子!”
話一說完,蕭映扭頭就走,庾元規喊了他兩聲,假模假樣的跟着走到了客堂外頭,就已停步,眼望着蕭映走遠,他方才露出真面目來,嗤笑道:“無知蠢兒,恐引火燒身!”
說罷,他方才從袖袋中取出適才那封書信,交給跟在身邊的老僕,叮囑道:“找個信得過的人,快馬加鞭送去九德郡,一定要親自送往長沙王府,萬不可委託驛站。”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蘭陵蕭氏做主南朝江山,雖然改朝換代,可朝廷上下,卻並未大換血,庾元規在前朝時便已是太傅,本朝亦然,不過,他雖是太子太傅,顯然不曾輔佐過身為太子的蕭賾,反而對一個僅為郡王的蕭映忠心耿耿。
皆因他前朝時便與蕭映交好,自蕭映成了臨川王,更是盡心儘力的輔佐,怎奈何蕭映着實是爛泥扶不上牆,縱然他一心扶持,如今也已動了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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