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胡疐尾(五)
作為資方的代理人,作為全迎上級投資公司的執行事務合伙人,我手裏幾乎全權把控着全迎的股東大會以及懂事會的話語權,常常只是和高一生打個招呼,便能在席位優勢上全方位的碾碾壓魯俊偉,做出我想要決定。
但魯俊偉就是拒不服從,使我的決定都成了一張張興師動眾的空頭支票。
只要有高一生在,他必然滿口答應的極好,態度極其誠懇,整個人顯得弱勢又很無辜,然後拿一雙懵懵懂懂的眼睛去掃視每一個人,繼而極其隱晦的凸顯出我強勢又邪惡的作風。而高一生在這件事情上,一貫是和稀泥的態度。我時常暗自揣測,高一生午夜夢回時,是不是也會有些後悔,還是真的像他所說的,只要整個項目有了初級的框架,他就真能忽悠到新的資方進來接手這個燙手的山芋。
總之在魯俊偉的帶動下,整個公司,包括全迎員工及嚴工下屬的那些年輕的it團隊,再見到我時,總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敵對情緒。
無論如何,我作為全迎的挂名副總經理,每次來公司,卻沒有一個員工在見到我時主動和我打招呼。這幾乎已經從創業者與資方的矛盾,上升到魯俊偉與我暗地裏的私人矛盾。我心裏置着一口氣,在審批資金用途上常常讓他寸步難行。
如今,我已經百分之百的肯定,全迎從上到下展現出來的這一切都是在針對我個人,彷彿是我以一己之力阻撓了他們的項目進程。可我和魯俊偉誰都沒有表露出來,見面時,依然一派和氣。
罷免了苗麗之後,我在魯俊偉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的間隙,快速的將阮阮塞了進來。
說起來,阮阮也是正規的財會專業本科畢業,在我的推薦下,在高一生的默許下,魯俊偉勉為其難的沒有說出拒絕的話。一個財務人員對一家公司的作用太重要,任何反對,都會顯得他別有居心。
阮阮因此對我很感激,雖然她一開始並不太適應這種正規的職場生活。
按照一般的職場法則,我推薦她進去公司,在任何員工眼裏,她頭上抖大寫着“我的人”,但我還是懇切的多次提醒她,不要太歡脫,這份工作並不僅僅是一份工作,而是要做我的眼睛,幫我全天候的盯着魯俊偉公司的運轉。至少在現階段,無論魯俊偉做事多麼出格荒誕,但只要掌握了財務這個至關重要的核心,他就算是超人,也沒有辦辦法做到不留一絲痕迹。
阮阮有了工作一定要請我吃飯,我本來和林羽有約了,不想拒絕,阮阮一副沒所謂的態度,我便約了林羽一起,又覺得有點像在阮阮的傷口上撒鹽,想了想又叫上了李隆。
餐桌上李隆剛一看見我,就鬼叫起來,“冉總,您這臉色怎麼......印堂發黑啊?”
我瞪他一眼,“你再不閉嘴,我就要掏出我的青龍偃月刀了!怎麼沒叫上你女朋友啊?”
李隆很有眼色的主動伸手給我們每個人燙碗筷,手上邊動作邊說:“前兩天分手了,我又成單身狗了。”
我納罕的看着他,“喲,進步了呀,這次分手沒見你要死要活的,果然所有事都是熟能生巧的。”
他白了我一眼,“就是總覺得哪哪兒都不對。”
我胡亂勸慰他:“所以說,沒準備好自己,就別急火火的開始一段新感情,耽誤你自己不要緊,別耽誤了別人!”
那邊阮阮伸出了手,朝他遞過去,“誒!握個手正式認識一下吧,從今往後我們也算是同事了。”
“真是活久見啊。”李隆嘀咕了一聲。
“你說什麼?”阮阮立起眼睛。
李隆乾笑,“沒事沒事,我說真是有緣千里來相見啊。”
我懶得理他們兩個,又和林羽滔滔不絕的數落着,“我真是服了,我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夠這麼愚鈍,又冥頑不靈的!明明自己什麼都不懂,可就是有一副厚臉皮,睜着眼睛說瞎話,什麼事情堆到腦門兒前面了也裝看不見,就是不做!你能理解嗎?就是不做!拿鞭子抽着趕着,說破了嘴,就是不做!”
林羽兩根手指一伸,夾住了我的上下嘴唇,“你就快變成祥林嫂了,你不覺得你最近整個人的狀態特別的不對嗎?看事情有點偏激,情緒也特別焦慮。”
我推開他的手,“換你,你試試!”
“做事情心平氣和的才有解決問題的方法。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你就要有什麼樣的方法去跟他溝通,不要想當然的覺得全世界的人都能聽懂你說話,都能用你的方式和你溝通,對吧?而且最重要的一點使,”林羽非常鄭重的看着我,“不要認為別人都沒有你聰明,姑且不說智商高低,就算是所謂的市井智慧,他混跡了這麼多年,絕不會是白混的。”
我嗤笑一聲,“你是沒有見過他,你真的是高看他了,他就是一個......”我想想還是在最後關頭收了聲,沒有把辱罵性的語言說出來,在林羽面前多少還是顧忌着形象,有些忌諱的。
林羽有些擔憂的看着我,“星河,你這樣的情緒非常不利於你去判斷眼前的工作,而且你想想,在你接手這個工作之前,我們是談過的。我希望你能用正確的心態去面對,盡量讓自己中立和客觀一點,想想你真正想要達到的目的,不要被這些瑣事捆綁起來,這樣你會失去自我,你會迷失在這些垃圾情緒裏面。”
我兩手高舉,交叉起來,“好了,我投降了,不說了,行了吧?”
“星河......”林羽還想說話,我已經轉頭主動去和阮阮、李隆搭話了,身體力行的表達了對他的拒絕。
內心深處,雖然也知道林羽是為了我好,但莫名的就有了一種讀書時被老師教導時會產生的那種強烈的抵觸情緒。這好像已經與他說什麼內容無關了,而是只要他一張嘴,便有一些厭煩在我心裏滋長。
他沒有像我一樣,天天面對魯俊偉這朵大奇葩,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切實的如我一般的體會,一直滿口大道理,一副高高在上讓底下人聆訓的姿態。即使是為我好,可在現在的心境下,我也不願意聽。
我悄悄轉頭,餘光看到林羽住了嘴,心裏竟然有些小小的得意起來。可能是太過熟悉了吧,我和林羽之間再也找不到初與他相識時,那種隱隱有些仰視與崇拜的心情了。
作為補償,我主動夾了菜給他,他也就沒有再說什麼,有些無奈又寵溺的看了我一眼。
我繼續對阮阮說:“你千萬別大意,我剛才說的那些可都不是誇大其詞,不信你問李隆。”
李隆嘴裏還嚼着菜,問我:“什麼?”
“魯俊偉啊,”我說,“你也見了很多次了,有些會議你也參加了,按理說你比我接觸他的時間還早呢,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是什麼人,有多難打交道嗎?”
李隆搖搖頭,“我費那個心思琢磨他幹嘛?咱們公司這邊的事兒,我還忙不過來呢。高總最近弄了一堆什麼英文原文的文件讓我翻譯給他,我又不是翻譯公司的......冉總,您看,我最近頭髮是不是都變少了?”
人的精力確實是有限的,我最近糾纏於與魯俊偉的博弈,即使坐在一生投資的辦公室里,人也不由自主的常常走神兒。李隆最近忙進忙出的在幹着什麼,我居然全然忽視了。
“有新業務了?”我問,“我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說。”
李隆笑笑,“我也不太懂。”
我有些疑惑,“具體內容呢,你都做什麼?”
李隆放下筷子,語氣正經了一點對我說:“冉總,您是不是懷疑我瞞着您啊?真沒有,我也不知道我一天都在幹什麼,高總給我的活兒都特別的初級,但是又繁瑣,比如說把word上面的內容轉成PPT,我的天,那流程圖表的,轉的我想死。還有翻譯翻譯什麼文件啊,整理整理什麼資料啊,就這些亂七八糟的。那些資料上面的內容,也和我們公司沒啥關係。我問過高總,他說就是給朋友幫忙的。”
我點點頭,這也說得通。高一生常常飄在香港,遇到各路真假朋友,又喜歡自詡自己有公司,有團隊,有員工,每每大包大攬在身上,幫人家做些基礎的工作,藉此賣賣人情、套套交情也是常有的事。
我不再多想,沖李隆說:“還是你省心。”
阮阮突然有些納悶,看着我,“星河,全迎那邊不就一份工作嗎?錢也不是你投的,以後賺了大錢也不分給你,你至於這麼上心嗎?還有聽你說,看那些員工不加班,你心裏就不爽。我真不明白,你自己不也是員工嗎?這剛幾天啊,位置不一樣,心態就不一樣了?你可千萬別幫着資本家剝削我們呀,我現在可也是全迎的員工之一了。”
我變了嗎?我微微愣了一下神兒,捫心自問,也許只是他們都不理解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