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急診室的一張病床上,葉倚心深深地沉睡着,手邊還吊了一瓶點滴。
醫生診視后的結果是疲勞過度、睡眠不足與營養不良,等人醒了、點滴吊完就可以回家了。
醫生講得很輕鬆,一副沒大礙的模樣,牧少驊卻聽得眉頭緊蹙,一臉陰沉的表情讓跟在一旁的曾啟德大氣都沒敢喘一下。
“你跟我來一下。”醫生走後,大老闆突然轉身對他說,然後逕自帶頭往急診室外走去,讓他也只能硬着頭皮跟上去。
兩個人走到室外人較少的一個角落,大老闆在沉靜了一會兒之後才開口。
“你們倆是同學?”
“對,高中同學。”曾啟德老實的點頭回答。
“一直都有聯絡?”大老闆再問。
“對。”他再次點頭回答。
“你確定她是姓葉,不是姓丁?”
“據我所知,葉倚心一直以來都是跟着她媽媽姓葉。丁是她爸爸的姓嗎?”曾啟德不解的搔了搔頭,沒聽葉倚心提過這事。
“為什麼她從母姓?”牧少驊問。
“她媽媽沒有結婚,葉倚心好像連自己的爸爸是誰都不知道,從小就跟着媽媽。”
“所以她一直都跟她媽媽兩個人一起生活?”
“不是,葉倚心從高中的時候就一個人住了,為了賺生活費還四處打工,幫同學做作業賺錢。”曾啟德忍不住多說了點,然後訕訕的笑道:“我和她也因為這樣才一直有聯絡,她的圖真的畫得很棒,而且什麼類型的圖都難不倒她,她幫了我很多忙。”
“她媽媽呢?”
“她媽媽有男朋友,一直以來都和男朋友同居。葉倚心說她不當電燈泡,所以一個人住在外頭。其實……”曾啟德突然欲言又止。
“其實什麼?”牧少驊直接問,想知道有關她的所有事。
“其實這是葉倚心的私事。”曾啟德有些猶豫。
“她的事以後也是我的事。”
牧少驊這句話不僅宣佈了兩人之間有不凡的關係,還充滿了佔有欲,讓曾啟德呆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其實我有個朋友是葉倚心的國中同學,”他緩緩地開口,“聽她說,葉倚心在國三的時候,好像曾經差一點就被當時和他們一起住的她媽媽的男朋友性侵,所以她後來才會沒和她媽媽一起生活,一個人搬出來住。”
聞言后,牧少驊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這是真的?”他冷峻的迸聲問。
曾啟德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點了點頭。
“你還知道什麼關於她的事?”大老闆繃著臉沉默了一會兒又問。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這些年來她都一個人住,接畫圖稿為生。她的作品其實很受歡迎,價錢也不低,再加上她拚命三郎的工作方式,應該可以過得不錯,但是她卻經常好像很缺錢一樣,到處拜託我們這些老朋友、老同學幫她留意工作。”
“沒有人問過她為什麼嗎?”
“問了她也不會說,她一向報喜不報憂。”他搖頭道。
“你認識丁綺玉嗎?”
“不認識。”
牧少驊若有所思的抿着唇瓣沒再說話,小職員曾啟德當然不敢亂出聲,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
“你回公司去上班吧,我留下來。”半晌后,牧少驊開口說。
曾啟德聞言立刻點頭應是,然後飛也似的轉身離開,回公司八卦嘍。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醫院的急診室里,葉倚心一時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腦袋一片空白。
“醒了?”
一個有些冷淡的聲音驀然在床邊響起,她轉頭一看,頓時渾身發僵。
牧少驊?
瞬間,她也想起了一切。
“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她從床上坐起來時,聽見他問。
她垂下眼,低着頭,迅速地搖了一下做為回答。
“那就走吧。”
走去哪兒?葉倚心想問又不敢問,只能安靜地下床穿鞋,然後低着頭跟着他走。
反正該來的總是會來,她想躲也躲不掉,不如就認命點,早死早超生算了。她有些自暴自棄的想。
“上車。”
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她乖乖的坐進計程車後座里,看他隨後跟着坐了進來。
“地址。”他說。
“什麼地址?”她茫然的問。
“你家地址。”
葉倚心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確定他是順道要送她回家,還是有別的意圖。
“我可以自己回家。”沉默了一下,她小心翼翼的開口。
“你認為我現在是要送你回家嗎?”他面無表情的說,然後再次下令道:“地址。”
葉倚心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口水,然後乖乖地報出家裏的地址,讓計程車司機開車上路。
一路上車內安靜無聲,司機阿伯大概也感受到他們倆之間的詭異氣氛,聰明的保持沉默,直到車子抵達目的為止。
下了車,計程車都開走了,葉倚心仍猶豫不決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帶牧少驊到家裏。
近來她因為忙於工作的關係,家裏亂得可以,再加上之前是趕着出門的關係,她的棉被沒折、睡衣亂丟,好像連衣櫃的門都沒關。他若看到她屋裏凌亂的樣子,該不會以為她家是遭了小偷吧?光想像她就覺得丟臉。
不過話說回來,她現在還有心情去想丟臉的事嗎?太可笑了。
“不帶路嗎?”看她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動靜,牧少驊終於忍不住開口催促。
她認命的輕嘆一聲,轉身帶他走進騎樓下的一扇不鏽鋼門內,然後從一樓爬到四樓,走過凌亂的長走道,直到最後頭的那間套房才停下來,用鑰匙開門,走進去。
牧少驊繃著臉跟着她進門,然後在她隨手打開屋裏的電燈后,將其實一眼就能望盡,有些擁擠、有些貧瘠,還有些亂的小套房緩慢地看了一遍。
這就是她所有的生活空間?吃、住、睡、工作,全窩在這樣一個空間裏?
雖然由曾啟德所說的話中早聽出她的生活有些辛苦,但親眼所見后,他的心還是緊緊的揪了一下,讓他不由自主的皺緊了眉頭。
“這就是我家,我叫葉倚心,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有一對在當老師的父母,並且一直和父母親同住,既乖巧、善良又單純的丁綺玉。我很抱歉,之前騙了你。”他的沉默讓葉倚心一整個坐立難安,乾脆先俯首認罪,早死早超生。
“我想知道為什麼?”牧少驊將視線移到她臉上。
“丁綺玉是我的朋友。”
“她要你來騙我?”
“不是存心的。一開始是因為她有事不能去,但是如果沒去赴約的事被她媽媽知道了,她會立刻被趕出家門,所以才會找我幫忙頂替。”
“所以你才會一開始就擺明了拒絕的態度?”
她點頭。
“沒想到之後我表明了想要交往的意願,所以才會有接下來的事?”
她扯唇苦笑了一下,再次點了點頭。
“即使如此,你也不用一直欺騙我,可以告訴我實話,說你不是丁綺玉。”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眼神諱莫如深,看不出喜怒哀樂。
“我不行。”她垂下眼。
“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在知道被騙、被耍了之後,一怒之下跑到丁家去興師問罪。如果你這樣做的話,綺玉會立刻被趕出家門,無家可歸。”她無奈的回答。
“為什麼你認為我會去丁家興師問罪?我喜歡的人是你,騙我的人也是你,我就算要興師問罪也是找你,為什麼要去找丁家?”他緊盯着她問。
葉倚心呆了一瞬,感覺腦袋好像有點短路,突然無法正常思考。
“可是你相親的對象是丁綺玉……”她茫然的看着他。
“和我相親的人是你。”他打斷她。
“不是我,是綺玉。”她呆了一下,緩慢地搖頭道。“是有着良好的教育、良好的家庭、良好的父母等種種良好的條件的丁家小姐丁綺玉,不是我。”
一瞬間,牧少驊似乎領悟到了什麼。
“你以為我和你交往,看上的是丁綺玉這個名字背後的條件嗎?”他眯眼看着她。
她微微地僵了一下,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青筋在他頸部浮現了一下又消失。“好,那我換個方式問你,你認為以我的條件,難道找不到比丁家更顯赫、更優秀的結親對象嗎?丁家憑什麼讓我這麼執着?”
葉倚心怔住,壓根兒沒從這方面去想過。以他的條件,丁家好像真的算不上是什麼獨一無二的對象,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執着呢?
他是執着於丁家,還是……執着於她?
心下猛地打了個突,令她立刻將這不可思議的想法甩開。
她憑什麼呀,她?既沒錢財也沒人才,就連家世清白這一點都達不到最基本的要求,她到底憑什麼認為他可能執着於她呢?這根本就是比叫太陽打西方出來還不可能發生的事。
她自嘲的搖了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是不知道,還是不認為我找得到比丁家女兒更優秀的結婚對象?”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問。
葉倚心看着他,覺得他們好像離題太遠了。
“總之我很抱歉欺騙了你,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請你不要對丁家的長輩們揭穿這件事好嗎?”她嘆息的向他請求。
她不想看綺玉真被趕出家門,無家可歸,更不想讓丁爸丁媽知道她幫綺玉欺騙他們的事,因為他們倆都對她很好,還經常讓綺玉送吃的東西來給她,就像怕她每天一個人關在家裏會餓死或發生什麼意外一樣。雖然她從沒說出口,但她對丁爸丁媽真的充滿了感激。
“任何懲罰?”他看着她眯眼問了句。
她點頭。
“不後悔?”
“後悔又如何?我有選擇的權力嗎?”她輕扯唇瓣,苦笑的反問。
“的確沒有。”他理直氣壯的說。
她無言以對,只能沉默的苦笑着等待他的判決。
等了半晌,他終於有了決定,緩聲的開口道:“你把東西收拾一下。”
她不確定的看着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還是他說錯了。收拾東西?他是現在才發現她的屋裏亂七八糟的有礙觀瞻,要她收拾一下嗎?她疑惑的忖度着,不料卻聽見他接著說——
“我要你搬去跟我住。”
“嗄?”她傻眼。
“你不是說任何懲罰都行嗎?”
“是,可是……”
“懲罰就是我要你搬去跟我住。”他打斷她說。
“可是為什麼?”她不得不問,因為她真的不懂他到底想做什麼,難道是要她去做免費女傭,奴役她嗎?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照做就行。別忘了這是懲罰。”
葉倚心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面對一臉堅決的他,她最後也只能認命了。
他的家很大,除了主屋外,竟然還有間邊房是給仆佣住的,雖然所謂的仆佣就是一對母子,五十多歲的媽媽當管家,三十歲的兒子當司機。
但即使如此,葉倚心還是覺得很驚人,感覺他與她還真的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所以重點是,他到底為啥要她搬來跟他住?她原本以為他是想虐待她,要她來當女傭服侍他,結果誰能跟她解釋一下,現在這情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姐,吃飯了。”
“又要?”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得一臉和藹可親的李嫂,葉倚心忍不住露出了欲哭無淚的表情,求道:“我可不可以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