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投羅網
這桂氏不光能做一桿好槍,還能當一面好盾,完全被韓氏玩弄於股掌之間。龐夫人見她如此之蠢,又好氣又好笑,說道:“二弟妹,我說你呀,還是少說兩句的好……”
那邊,“高人”抱着肚子,已經疼得齜牙咧嘴了,看看韓氏,又看看桂氏。只覺韓氏雖看似和善,實則陰險得緊,倘若將她咬出,怕會吃不了兜着走。
而桂氏表面上張牙舞爪,卻似乎完全被蒙在鼓裏,至此時還以為一切都是偶然,不明白是韓氏在暗中操控。如此草包,想來也無法將他怎樣。
是以,他手指桂氏,一口咬定:“我本是老實本分,替人看相為生的方士。是這位夫人,就是這位夫人,將我請進府中的。她說,只要我聽她的安排……”
桂氏心中並非完全磊落,也有自己的小算盤,當下心中一跳——這侯府如此的咄咄逼人,莫非……她利用做法之機,大敲侯府一筆銀子的事,竟走漏了風聲?
當下,桂氏的眼神就亂了起來,飛揚跋扈的氣焰也矮了下去,卻拼了命的拔高嗓門,截口說道:“是我請進府中的又如何?我是讓你做法驅邪,誰知道你……你竟跑到清風居,闖人家新婚夫人的卧房?呸,我是瞎了眼,才將你這下作胚子請了過來……”
桂氏一頓破口大罵,火急火燎的將黑鍋背到了身上。
韓氏終是鬆了口氣,又在當間充起好人,和起稀泥來:“二嫂,快消消氣,為這樣的下作小人生氣,不值當。”勸罷,又衝下人道:“這等招搖撞騙的神棍,還不趕緊把他攆出去!”
此處往小了說,是清風居,由張問心做主。往大了說,是宣平侯府,由龐夫人掌家。
韓氏這急匆匆的一句吩咐,卻是大大的僭越了。
自家地盤,豈容他人呼來喝去。
龐夫人臉色一凜,緊接着一聲冷哼:“慢着。”
韓氏知自己操之過急,不待龐夫人責難,忙福身賠了一禮:“大嫂莫怪,妾身只是一時氣憤,只想着將這礙眼雜碎轟將出去,早些還府中清凈……”
這邊妯娌過招,那邊,神棍一聽要將他攆出去,立刻就疼得打起滾來,賴在地上,連聲哀求:“我不能走啊……少夫人,您還沒給我解藥呢……”
張問心眼看已問不出什麼,又估摸着時間也差不多了,就道:“解藥不在我手上……”
她才說了一句,那神棍就覺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少夫人,您可不能……”
張問心急忙接著說下去:“我還沒說完呢,解藥我放在別的地方了。你呢,出了大門往東走,第二道街口往右轉,走上兩三百步,就能看到一對石獅子守着的大門,你走進去,保證沒人攔着,解藥,就在裏面了。”
該處,正是居賢坊專管治安的巡使衙門。此舉,正是要讓其自投羅網。
“往東……第二個……右轉……”
神棍不敢懈怠,忙掐着手指記下路線,抱起肚子就往外跑。
張問心在後面補充了一句:“記得半炷香之內,一定要趕到呀,否則……”
否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廣眾之下,當街拉了褲子,那可就有礙觀瞻了。
至於到了巡使衙門……哪怕這神棍招搖撞騙的證據不足,單是辱沒公堂這一條,也夠治上一罪了。
韓氏整治張問心不成,差點暴露自身。桂氏渾水摸魚的如意算盤也落了空。兩人推拒了龐夫人的盛情挽留,茶也不喝一口,急急忙忙的離開了清風居。
眼看着就要出了二門,韓氏突然停下:“二嫂,我去看看菲兒,就不跟你一道兒了。”
桂氏斗敗了的公雞似的,垂頭喪氣。哪裏還顧得上揣摩韓氏的心思,當下只隨口應了一句,帶着丫鬟狼狽離開。
韓氏一整衣裳,理理髮鬢,轉而不緊不慢的往祥梅院而去。
一路走,一路問那之前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道:“昨夜慕容熙揪出了紅花,菲兒在祥梅院的佛堂跪了一夜?”
丫鬟低頭說道:“是的呢,夫人,聽說熙公子氣得不得了,將菲小姐狠狠教訓了一頓。一屋子的主子丫鬟,嚇得大氣兒都不敢出呢。就連老夫人,都……”
韓氏心裏納悶:“那張家家道中落,張問心再好,也不過是只拔了毛的鳳凰,慕容熙竟會為了她,深夜打攪老夫人?看來,這樁婚事,慕容熙是當真是喜歡的了,絕非是在人前強顏歡笑。”
思緒輾轉,腳下不停,韓氏幾人很快就踏進了祥梅院。
慕容菲沒有被送回翠繡閣,就躺在祥梅院的西廂房裏。老夫人剛剛過來探看過,問了病情,前腳堪堪離開。
韓氏聞了聞屋裏的苦藥味兒,一側身,坐到床畔。
慕容菲睜開雙目,支撐着起身,問候了一聲:“嫡母……”
韓氏嘴角含笑,伸手探上她的額頭:“剛聽說你病了,就過來看看,怎麼樣了?”
秀香代其回道:“小姐吃過了葯,已經退了燒了。”
韓氏淡笑着收回手來,嘴上關切,眼神卻是飄忽不定的:“本來好好的一個局,想不到卻出了紕漏,真是辛苦你了。”
慕容菲病懨懨的問了一句:“嫡母,那做法之事……”
韓氏悲嘆:“唉!都被看穿了。我也險些自身難保。好在……我水來土屯,及時挽回了敗局。縱使慕容熙已經懷疑我,明面上也不敢將我怎樣。”
慕容菲深知韓氏城府深沉,手段非常,生怕自己露出破綻,給她瞧了去。揣着小心,咳了一聲,低聲說道:“怪菲兒無能,昨夜沒能將消息給嫡母傳將出去。”
韓氏話音一柔,語重心長起來:“這是什麼話?我與你娘親本就是姊妹,雖說是同父異母,可情分卻是比親姊妹還要親的。你對我來說,不是親生,更勝似親生。得知你受罰生病,我這心裏……天曉得有多難過吶。
菲兒,你是極聰明的。有些話不必我說,你也都明白的。
老侯爺過世之後,這爵位和產業,都落在了長房這一脈上,雖說子承父業,天經地義,可我們三房也是嫡出,憑什麼就要比他們矮上一截?一個慕容齊本就夠棘手的,如今,慕容熙也回來了,倘若我們三房再不齊心合力,放手一搏,可就什麼都沒了……”
慕容菲聽的入神,不由自主的就順着韓氏的話意沉思起來,連病都差點忘了裝了:“菲兒當然知道,嫡母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我們一家。菲兒心中,也早就將嫡母奉為親娘,嫡母要菲兒做什麼,菲兒從來都是全力以赴……”
韓氏話已說到,連連頷首,起身話別道:“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天色不早了,家中還有些事務,我就不打攪你休息了。”
慕容菲坐起身子,目送着她離去,才卸下一臉病容,指節暗暗發力,將手中的被角攥得死緊。韓氏那一句“可我們三房也是嫡出……”或許只是為了陳明利害,隨口說出,卻是結結實實的戳到了她的痛處。
宣平侯兄弟三個,慕容延昌,慕容延康,慕容延吉,都是慕容老夫人所生,皆為嫡出。子承父業,兄終弟及,倘若慕容延昌一脈有了閃失,爵位必然是順延至二房三房的。
二伯慕容延康窩窩囊囊,夫人桂氏又是個冒失莽撞的,加上膝下只有兩個女兒,並無子嗣,是以根本不足為懼。
長房出事,三房必能接班。
可她慕容菲,卻是鐵板釘釘的庶出。即便有一天父親奪得爵位,她亦不過是宣平侯府的庶女罷了。
況一旦哪天大功告成,依韓氏的心計,勢必會即刻調轉矛頭,對她們下手。那時,她,母親,還有弟弟慕容成,只怕難逃毒手。
秀香端來飯菜,一連喚了數聲,慕容菲才從進退維谷的死局中掙脫出來,長長吁出一口氣——此時患得患失,未免有些太早,龐夫人是個棘手的,豈料慕容熙比她更加難以對付。
這嫡母有一點說的不錯,倘若不同心協力,三房可真是什麼都撈不着了。這條路還長得很,焉知她不能反客為主,藉著韓氏的手除掉長房一脈,最後,再掃清韓氏這個障礙。
這一場風波之後,龐夫人嘗到了大大的甜頭,幸災樂禍的一連品咂了數日。此番她一根手指都沒動,老三一家就與慕容熙鬥了個死去活來,雙方結下了梁子。
這正是她喜聞樂見,就由着他們一直斗下去,直斗到兩敗俱傷才好。是以,她暫且收起了整治慕容熙的心思,頻頻造訪相府,全心全意的張羅起慕容齊與郭婉婷的婚事來。
當日龐夫人坐收漁利,洋洋得意的神情,也是久久的浮現在韓氏眼前。慕容熙是她的攔路石不假,可同樣是龐氏的眼中釘。她這番處心積慮的籌謀,只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為他人作嫁衣裳。不如先觀望一段時日,看看龐氏如何動作再說。
一時間,侯府內外均偃旗息鼓,難得的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張問心每天出入自如,無需跟任何人請示彙報,玩得不亦樂乎。短短几天,就已逛遍了居賢坊的東西集市,大街小巷。逛熟了之後,難免就百無聊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