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我死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我死了。
我的身體就這麼橫在道路邊上。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死的,過往的一切就像雲煙一樣彷彿消散,但又好像存在我腦子裏。我感受着周圍一切的善意、惡意、無意、有意……從前看不見的東西通通都出來了。
冷風吹過,掀起我變形的衣角。似乎有一塊兒石頭擱在我身下,我感覺到非常不舒服,但我無法動彈,也就沒有法子一探究竟,我想皺眉,可是我拼了命也做不到。
人來人往的,見了我覺得晦氣。有人繞道走,有人想看我一眼,即刻被身旁的人拽住,那人搖搖頭,小聲唏噓:“死人有什麼好看的,萬一說是你殺的。”
有馬車急匆匆地經過,見了我的屍體躲閃不急,車輪子狠狠從我腿上碾過,沒人下車看一眼。那車子就像有鬼追着似的,飛快的消失在了霧色中。
我聽到了咔嚓聲,那是我的腿骨斷裂的聲音。
賣菜的人挑着籃子。
那是唯一心善的人。他從籃子裏扯下一片極大菜葉,輕輕地蓋在我已經扭曲變形僵硬的臉上,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我想對他笑,可是我僵硬的屍身是不會允許的。
我忽然想,我活着的時候,是不是經常笑呢?我已經不記得了。
一陣小雨過後,我死屍的身體如同破爛石頭一般的扭曲,衣衫盡濕,有柳絮的毛落在我身上,一旦落下,它們便如同鐵片一樣,被我磁石的屍身吸引,永不分離。
晚間的黑鳥落在我被葉子蓋着的死屍臉上,它尖銳的嘴巴把我臉上因為水分損失而極度縮小的葉子啄開了一個洞,周圍的場景我似乎能夠“看”得更清楚了。可是仍然沒有人來撥動我的屍身,那條被車輪子壓斷的腿凹下去一塊兒,顯得突兀。
黑夜過後,天氣似乎變得毒辣,我從路人捂鼻皺眉小步趨走的態勢上得知,我應該是惡臭了。螞蟻成群結隊的在我身體上耀武揚威,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身體逐漸柔軟,螞蟻夾過的地方酥酥麻麻的。蒼蠅嗡嗡嗡的落在我那片破爛的干葉子再也罩不住的臉上,最後它落在鼻頭上,不再走了。
“怎麼就死在這裏?”
一旦有人來,蒼蠅便倉皇逃竄,那小傢伙每一次都能夠找回來,穩穩的落在我的鼻頭上,但是這一次,它永遠也找不到我了。
四周吵吵鬧鬧,似乎有一塊黑布包裹而來,我被太陽熏陶的溫熱的身子凌空了,漸漸的復歸於冰冷。
我還在惋惜着,那些小動物似乎沒了棲身之所。或許他們會挖土埋了我,我的屍體融入大地,也算不錯的結局。
好像沒有人哭泣,沒有人過來默哀,那麼也就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送葬,也好,至少沒有人傷心,也算是我在人間做出的一樁善事了。
迷糊間,我似乎被扔進了一個鐵皮盒子。我好似感受到了一股熱浪正在侵襲我的屍身。肉體上的螞蟻團團轉,小小的嘎嘣聲兒代表着一個生命的消亡。
好熱。
好似一團火在心裏突然炸開,岩漿四溢。我的屍身在火中不住的顫抖、抽搐——
我的屍體上,好似有粘稠的液體流下,卻瞬間化為灰燼。
肉體的焚化,伴隨着靈魂的虛無,我還是我嗎?在意識消亡的前一刻我竟然對活着的產生了渴望。
活着的我是一個怎麼樣的我啊?可是我沒機會知道了。
乙亥豬年丁卯月庚午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