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逃脫
黃姨娘趕上銀杏,驚魂未定的往來路看去。
不知道是吃了那些葯的緣故,還是跑得急了,她喘息得厲害。
銀杏忙扶住她:“怎麼了,姨娘?”
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什麼也沒看到。
黃姨娘此時冷靜下來,回想岑姑娘的的舉動,應該是認出她來了,但看她那樣子,並沒有打算聲張。
也是,她現在這樣,瞞住不熟悉的人還行,岑姑娘這種朝夕相處的,很難瞞住。
雖然平日處得不咸不淡的,也住一個院子裏十幾年了。
黃姨娘暗自嘆口氣,十年了,才看清一個人。
既然沒有暴露的危險,就沒有跟銀杏說的必要了,既是不想讓她擔心,也是不想節外生枝殃及他人。
搖頭道:“沒事。”
“走吧。”
此地不宜久留,帶頭往後門過去。
她們走的路線,是穿過花園過水榭,沿着水邊到達後院。
那裏有一個通往校場的角門。
校場跟惟志院相通。
那個角門離尋芳院直線距離最短,二公子現在傷着,府里沒人使用校場,一路走過去幾乎不會遇到人。
除非運氣實在糟糕。
黃姨娘覺得自己是個運氣還不錯的人。
她們這一路,除了岑姑娘,一個人也沒遇到。
安陽侯府的下人們懶散,能逮着機會偷懶就偷懶。
主子少,偷懶被抓到的可能小。
人就是這樣,一次成功鑽了空子,僥倖心理就會佔上風。
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變。
角門的婆子不在,不知道躲到哪裏偷懶去了,把角門交給鐵將軍把門。
只是死物哪裏有活人有用?
黃姨娘四下看了看,在附近找了一塊石頭。
“姨娘我來吧!”
銀杏把石頭接過去,舉起來朝鎖扣的位置砸下去。
安陽侯府的門,即使只是一個角門,也比別人家的氣派。
不僅是氣派,還結實。
鎖也結實。
“邦邦”砸下去,有些鬆動,但還是沒砸開。
似乎總差那麼一點,但是再砸一下還是差一點。
看門的婆子聽到聲音過來了,之前砸門的聲音太大,把不知道躲哪偷懶的人給驚動了。
人還沒有走近,但能看到一片褐色的衣角,在遠處的花樹之間時隱時現。
“我來”,黃姨娘急了。
搬了一塊更大的石頭,讓銀杏讓開,狠狠地砸上去。
“嘩啦”一聲,應聲而開。
黃姨娘拉開門,“快走。”
婆子轉過花樹,也看到有人砸鎖,砸鎖的人還是府里犯錯的姨娘。
高聲叫喊着快跑幾步,轉眼就追了上來。
黃姨娘看了一眼校場裏,空曠而死寂,並沒有人來接應。
沒有失望從心底湧出,只有落寞的心聲告訴自己,果然如此。
她的人生中從來沒有拯救蒼生的神靈,每一次她以為能脫離苦海的時候,等待她的總是更深不見底的深淵。
黃姨娘估算了一下路程,從主院的角門跑到惟志院的角門,她能不能跑贏?
跑應該能走脫,可惟志院那邊是什麼情況?
那邊會不會給她開門,或者說是留門更恰當。
她不能孤注一擲。
孤注一擲的賭徒行徑一次就夠了,之前她在廖峎身上投注,差點命都搭上。
哦,不是差點,是馬上就搭上了。
時辰回到稍早,惟志院,袁明珠正修書一封,讓人送去漢陽公主府。
顧重陽要出去辦差,一路上如何跟沿途官員交流,到了宣府鎮如何下榻,如何跟同僚和下屬來往?
什麼人的禮品能收,收什麼規格的禮品不算出格,要回什麼禮品?
……
她需要一個老成持重,又懂得官場規矩的人幫襯。
侯府有懂這些的人,但是他們不放心用。
每到此時,袁明珠都想罵顧舟是狗東西。
真不明白他折騰這麼多年,也沒折騰出什麼花樣來,還差點把自己能做主的侯府折騰成看人臉色的附庸。
人手沒了人手,權利沒了權利,感情沒了感情,到頭來健康都沒了,哪頭都不靠岸。
也不知道他圖的什麼。
鄭媽媽親自上手研墨。
她寫信的時候鄭媽媽不敢打擾,待寫好了信,放到一旁晾乾墨跡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道:“不派人過去接應真的行嗎?”
春蕎端了水進來,袁明珠把手放進去清洗乾淨,一邊擦着手,一邊回答道:“已經把人給她們引開了,若是這樣都跑不開,也太沒用了。”
鄭媽媽艱難的咂咂嘴,心說:哪有那麼簡單,你當誰都跟您似的啊?
不過這話不好說,整個人都憂心忡忡的。
袁明珠笑了,“我要是什麼都給她弄好,讓她坐享其成,她以後知道了還有人能撐腰,這侯府還盛得下盛不下她真不好說。”
升米恩斗米仇,她傻啊給自己弄尊大佛頂頭上。
鄭媽媽想像了一下那種情景:大胡氏倒了,侯府沒有了主母,顧侯爺癱瘓在床,地位最高的除了世子和夫人,就數那位黃姨娘了。
黃姨娘又有祝喬身邊的素衣姑娘給她撐腰……。
這樣一想還真是,是得殺殺她的銳氣,不能太上趕着。
鄭媽媽:“那要是她真是個扶不起來的,沒跑出來怎麼辦?”
“那不是更好?她以後就會聽話了。”
又說:“這件事我們不能參與太深。”
至少不能讓人在明面上看到他們的身影。
黃姨娘求助,她插手是一碼事,教唆黃姨娘背主陷害,又是另一碼事。
黃姨娘的指控會被質疑,威力就打了折扣了。
鄭媽媽:“那……?”
她想問,那黃姨娘沒跑出來,我們該怎麼插手了?
在黃姨娘紅杏出牆這件事發生之前,黃姨娘對她來說就只是一個名字,只是個符號,讓她真心實意的去關心一個不算熟識的人,想什麼呢,一點也不現實。
她就只是擔心這事不順利。
袁明珠撫了撫自己蔥白的手指,“真逃不出來我們再去。”
鄭媽媽愣了半天,想不出現在派人接應和黃姨娘被抓回去他們再去搶人有什麼區別。
最早她跟不上袁明珠思路的時候,還會沮喪,會失落。
慢慢的被打擊習慣了,也就沒那麼多心思了。
直接問了出來:“不都一樣嗎?”
“不一樣,”袁明珠把晾乾的信折起來,“逃不出來我們去搶人,就能推說是聽到風聲,防止大胡氏滅口。”
鄭媽媽聽得有點迷糊,思索了片刻才理清其中的區別。
顧舟病重,侯府如今正處於新舊交替之際,也是權利爭奪的關鍵時刻,為防止功敗垂成,惟志院放些眼線盯着侯府那邊也是情理之中。
發現點異常,藉機給大胡氏添點堵也是順理成章。
一拍大腿,“可不是這麼回事啊,是奴婢糊塗了。”
鄭媽媽協助袁明珠封上火漆,蓋上印鑒。
袁明珠把信交給她:“還得勞煩媽媽跑一趟公主府。”
“順便吩咐下去,盯緊主院那邊,不能有絲毫鬆懈。”
鄭媽媽鄭重的點頭:“是。”
“夫人放心,這回安排的都是可靠的人手,都盯得緊着吶,眨眼也不會眨。”
袁明珠對她還是挺放心的,她的忠心和辦事能力都沒有問題。
她也不想兵行險着,但是這樣關鍵時刻,她更不想棋差一招,只能冒險。
她很自私。
拿黃姨娘冒險,總比顧重陽去犯險強。
她現在比鄭媽媽還緊張,怕黃姨娘出事,只是她不會讓人看出她的緊張,她還是那個從容不迫的她。
鄭媽媽剛走不久,顧重陽就回來了。
進屋就看到袁明珠在疊着他的一件中衣。
別人看不出來,顧重陽能看得出來,她疊着衣裳的手帶着一絲晃神。
把衣帶捋了三次了。
顧重陽上前握住她的手,“累了吧?”
袁明珠把手抽出去,“不累。”
顧重陽手中落空,坐到桌前,自己倒了一碗茶,默不作聲的喝完。
問:“黃姨娘那邊怎麼樣了?”
袁明珠召了人問那邊怎麼樣了。
召來的人回道:“我們的人怕被看到,不敢靠得太近,還沒看到黃姨娘出尋芳院。”
吩咐“有情況隨時回稟。”
讓人下去。
袁明珠問:“在這吃飯嗎?”
顧重陽應着在這吃。
這兩日應酬多,他都是在外院陪客人吃的,昨日也借口晚了宿在外頭。
心裏有埋怨和委屈,想躲着,卻忍不住思念。
剛擺好飯坐下,外頭就有事回報。
“黃姨娘帶着銀杏出了尋芳院,在花園裏見到了跟她住一個院子的岑姑娘,不過岑姑娘沒聲張。”
袁明珠聽了,手中給顧重陽夾的一筷子魚就轉回了自己碗裏,問:“這位岑姑娘……?”
顧重陽眼珠子跟着易主的魚肉轉了一圈,抿了抿唇。
不過還是回道:“岑姑娘是娘當年接進府里來的,她祖父原是祖父帳下的一個副把總,祖父歸順朝廷的時候,岑副把總和其長子帶人斷後,在那一戰中戰死。”
一將功成萬骨枯。
“祖父在長源買下兩個莊子,安置戰死將士的家眷遺孤。”
岑姑娘父親祖父皆戰死,跟其家人一起安置到到那裏,但是其母軟弱,被她娘家人哄着讓她招贅娘家好吃懶做又嗜酒如命,脾氣暴戾的侄子。
那樣的話,她侄子就能得到丈夫名下的撫恤銀子和土地。
顧氏那時候懷孕了,為顯婦德,正準備給丈夫挑選侍妾。
岑姑娘就進了府里。
顧重陽三言兩語講完,講得乾巴巴的,袁明珠勉強聽明白了。
心說就這麼聽的話,還得以為這岑姑娘攀龍附鳳,正頭娘子不做自甘下賤做妾呢。
不知道他是心裏不舒服,不想說話,所以說的簡短。
也就是袁明珠了解他,才能聽明白。
更不知道,他這會還因着她碗裏的一塊魚肉正委屈着呢。
袁明珠都是無心之舉,她就是想趕緊把手裏的東西找個地方放下。
哪裏知道顧重陽一個大男人會小氣成這樣,因為一筷子魚就生悶氣啊。
他往日也不是這樣的人吶!
袁明珠聽他說完,低頭把碗裏的菜吃了。
顧重陽盯着她的嘴巴看她咀嚼。
我的魚肉,委屈巴巴。
袁明珠:“怎麼了?”
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巴。
顧重陽拿大拇指蹭了蹭她的唇角,“沒什麼,就是沾了些醬汁。”
知道袁明珠嘴角什麼都沒有的春蕎,快速地低下頭。
吃了飯正漱口,外頭再次來稟告:“黃姨娘帶着丫鬟過來了,求世子和夫人給她做主。”
做了那邊多準備,終於塵埃落定。
袁明珠把漱口盅放下,“讓她們進來吧!”
帘子掀開,袁明珠看到一個身材臃腫的婦人,有些吃驚。
她沒見過黃姨娘,這還是第一次見面。
黃姨娘一進來就撲倒在二人腳邊,哭得跟寡婦號喪一般:“求世子和世子夫人給奴家做主啊。”
也不要人細問,跟銀杏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交代起事情經過。
“奴家當年是廖家採買來送進府里的,進到府里之前,就曾在廖府住了七個多月。”
袁明珠覺得,孽緣(女干情)大概就是從那時候結下的。
果然黃姨娘就說起那段孽緣來,“那時候廖峎那廝就經常藉機對奴家動手動腳。”
“有一次廖峎吃醉了酒,對奴家用強,奴家抵死不從,驚動了他們家大老爺,才保住清白。”
這話她就這麼一說,袁明珠也就那麼一聽,真像如何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廖峎意圖不軌由來已久。
哪有貓不吃腥,大家以己度人,守着這麼個千嬌百媚的美嬌娘,就是仙君下凡,也得動了凡心。
這事說出去,可信度高就行。
至於清白不清白,送給安陽侯的女人,袁明珠也相信廖家不敢亂來。
最多也就是親親摸摸。
這會可沒有修補手術,破了可補不上,那麼多銀子可就白搭了。
“好容易挨過七個月進了府里來,奴家鬆了一口氣,躲在後宅里,他總不能闖進后宅里欺辱奴家了吧?”
“前因後果”袁明珠聽得仔細。
黃姨娘說著,偶爾覷一眼袁明珠和顧重陽的表情。
就看到世子爺板着個臉,臉色青黑,似乎氣得不輕。
世子夫人一團稚氣,先是好奇的看她,又或蹙眉,或受驚一般微張着嘴。
她有些糊塗了,分辨不清這件事到底是二人中的誰策劃主使的了?
還是說有外人主使的?
那對方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對付安定侯府嗎?
不過知道了又如何?無論是誰主使的,想對付誰,她都得照着計劃走下去了,開弓沒有回頭箭,走到如今已經容不得她反悔。
咬咬牙,廖峎先不仁,就別怪她不義。
袁明珠覺得這位黃姨娘雖然此時的形象欠佳,但那一管聲音依舊能讓人酥了骨頭。
也難怪當年能跟顧舟的紅顏知己沈姨娘平分秋色。
這管聲音的主人也能說會道,條理清晰分明。
一句“他總不能闖進后宅里來”,用得實在是太精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