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11)
馬兒受驚,長長吁了一聲,隨即停下,倒也沒有傷着別人。
穿着布衣的婦人滿臉淚痕,猛地將自己孩子緊緊抱在懷裏,她男人不住口地跟錦衣衛道謝,原本對鎮撫司的畏懼早已拋到腦後。
要不是這位大人,他孩子的性命就保不住了,如此大恩,就算是做牛做馬也償還不盡。
瞥見雙目紅腫的夫妻,謝崇並未開口,也沒收他們遞過來的錢袋,態度十分冷漠,倒是跟在他身後的劉百戶主動出言安撫,這對夫婦才肯離開,邊走還邊往回看,似是要記住恩人的模樣。
曹旭從馬背上摔下來時,正好撞到了道路兩旁的石階,磕得鼻青臉腫,點點血跡灑在地上,與灰土混成一團。
黑眸中劃過一絲陰鷙,謝崇只覺得此人品性極惡,委實令人作嘔。
劉百戶走上前,壓低聲音問,「指揮使,是否要將宣威將軍押到詔獄中?」
「不必。」曹旭與周良玉生出齟齬,現在雖不遵律令,卻也沒有鑄下大錯,要是強行將人處置了,只會讓別人懷疑鎮撫司處事是否公正,謝崇雖不在意旁人的想法,卻不願牽連了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
「他已經得了教訓,咱們無須插手。」
劉百戶偏頭一看,眼神落在曹旭身上,就算他陷入昏迷,依舊用手死死捂住褲襠,今日他穿着靛青色的長袍,那處居然濕了一片,殷紅暗沉的血色在衣裳上逐漸蔓延開來,就算傷口癒合,日後恐怕也不中用了。
曹旭被送回府中,曹夫人幾欲瘋狂,她怎麼也沒想到獨子會遇上這種劫難。
用力攥住大夫的胳膊,她雙目血紅,急聲問,「旭兒到底如何了?能否痊癒?」
按說婦人的力氣並不很大,但這會兒情況特殊,老大夫的胳膊好險沒被掐斷,他好不容易才掙脫開來,捏着袖口擦了把汗,才道,「宣威將軍身體強健,若只是普通的皮肉傷,很快就能癒合,但他墜馬時傷着了命根子,將那處撞得血肉模糊,小老兒又不是神仙,實在沒辦法讓他恢復如初。」
「那、那可會影響子嗣?」曹夫人聲音都打着顫兒。
老大夫面色沉痛地點頭。
身為男子,就算他已經年過花甲,看到這樣的傷勢依舊覺得心驚膽戰,甚至周身也隱隱泛起幾分痛意。
曹夫人無法接受事實,踉蹌着往後退,嘴裏低聲喃喃,也不知究竟說了什麼。
旁邊的丫鬟見狀,不免嘆了口氣。夫人心氣兒高,又重規矩,為了維護曹府的名聲,將軍身邊的通房全都被灌了避子湯,也沒有產下庶子的機會。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將軍遭了這樣的災禍,怕是連行房都難,哪還能傳宗接代?
老大夫開了方子,拿上銀錢,便頭也不回地從曹府離開。
傍晚曹旭從昏迷中醒來,周身翻湧着的疼痛幾乎要將他逼瘋。面色黯淡的曹夫人守在床邊,看到兒子醒了,她雙目紅腫,神情無比悲戚。
身體是自己的,曹旭自然能察覺出不對,他顫巍巍掀開錦被,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瞳仁驟然一縮,嘶聲問,「母親,我這是怎麼了?」
曹怡然立在旁邊,不住抽泣着。
「只是受了點輕傷罷了,你莫要憂心,安心將養,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全。」
曹旭咬了咬牙,一個字都不信,他心裏絕望極了,不明白老天爺為何要這般不公,將他一輩子都給毀了?
偌大的曹府被愁雲慘霧所籠罩,奴才們行事謹慎,生怕自己觸怒了主子。
自打知曉自己成了廢人,曹旭性情變得無比陰沉,稍有不順,便毫不留情地責打下人,以此發泄心中的怒火。
曹夫人認為兒子有了殘缺,可憐至極,對他越發縱容。
隨着時間的推移,曹旭並沒有改好,反倒變本加厲地施以酷刑,還特地收拾出來一間房,其中擺放着巨大的火爐,裏頭裝滿了炭塊與烙鐵。
他用烙鐵折磨了無數奴僕,終有一日,其中一個暴起反抗,也不知這奴才從哪來的力氣,竟掙脫了繩索,一把將曹旭扛了起來,扔到爐子裏。
刺耳的慘叫聲讓人不寒而慄,骨肉焦糊的味道更是令人作嘔。
自此以後,曹家一蹶不振,全族搬離了京城。
昭禾坐在新房中,伸手輕撫着正紅的床褥,一時間還沒有回過神來。
她實在沒想到,婚事竟然進展地如此順利,前腳剛進宮,將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陛下,後腳賜婚的旨意便送到府中,周家人歡歡喜喜地籌備婚禮,沒有半分不滿或勉強,態度熱切極了。
雁回站在旁邊,見郡主不言不語,輕聲問,「您可是餓了?奴婢去端碗蓮子湯來?」
「不必了。
昭禾搖了搖頭,便聽雁回繼續道,「郡馬爺還在外頭,估摸着會被灌不少酒,須得過會兒才能回來。」
「娉娉怎麼樣了?」
「昨天晚上小姐就被送到了謝府,有錚兒少爺陪着她,想來也不會哭鬧。」雁回從小就伺候在郡主身畔,當年也跟主子一起進到了柳府,看過柳賀年卑鄙無恥,再看到周公子的真心實意,大感欣慰。
要是沒有周公子的話,想必郡主也不會再嫁人,與娉娉小姐相依為命,雖吃不到苦,卻未免有些寂寞,好不容易盼到了成親這日,她終於能放下心了。
屋裏除了雁回以外,並沒有其他的丫鬟,方才周良玉已經來過一回,現在倒是不必太重規矩,自在些就好。
昭禾猶豫片刻,便站起身子,走到了屏風后。
「您這是要沐浴?奴婢這就去備水。」雁回緊跟上來。
清早上妝的時候,昭禾就發現自己面上的脂粉厚重極了,好似匠人砌牆,一層接一層地往上抹,都無法看清五官。怪不得周良玉掀蓋頭時,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想來便是因為這個,倒還不如徹底洗凈。
雁回對自家主子的吩咐言聽計從,讓守在屋外的小丫鬟送水進來,在伸手探水溫時,她動作一頓,轉身從木櫃最上層中取出了一隻琉璃瓶,打開瓶蓋,便有一股薔薇的香氣在房中蔓延。
香氣清幽,綿綿不絕,閉上眼,便似徜徉在花海之中。
大食水還真是難得的好東西,先前壓了箱底,雁回都覺得可惜,眼下好不容易能派上用場,可不能繼續埋沒了。
想到此,她將淡粉花露倒入木桶中,昭禾坐在妝枱邊上,也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等身上只剩下肚兜兒綢褲時,這才走到近前。
房中響起陣陣水聲,昭禾將面上的脂粉洗凈,由於水汽蒸騰的緣故,小臉兒上泛起淡淡紅霞,黑髮也被熱水打濕,緊貼在白皙無暇的脊背上。
昨夜一直沒怎麼睡,昭禾睏倦極了,兩隻手臂撐在木桶邊上,雙眼緊閉,竟然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