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周良玉輕輕捏了捏錚兒的小手,搖頭苦笑,「自古良賤有別,本朝立國時,官奴只有兩種,其一是犯罪沒官,其二是俘虜,但財帛動人心,不少人願意為了銀錢鋌而走險,無視法度,或以身折債,或使計誘略,將普通百姓歸入賤籍,而後再賣出高價。」
周清知道哥哥秉性正直,但他現今只是舉人,沒入朝為官,什麼都做不了,她不由勸道,「人心不古,世態炎涼,以律令方能約束,哥哥好生準備會試,將來若能得着機會修改律法,也能遏制住此種歪風邪氣,救民於水火。」
低嘆一聲,周良玉頷首道,「你說的有理,只有入仕,方能實現抱負,否則紙上空談,沒有任何用處。」
見哥哥想通了,周清心弦微松,將襁褓往前送了送,催促道,「快抱抱你外甥。」
錚兒的性子十分乖巧,吃飽喝足后也不吵鬧,小胳膊不斷揮舞,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周良玉接過外甥,俊秀的眉眼軟化幾分,不再像方才一樣滿布寒霜。
眸光微閃,周清不由勸道,「你瞧,錚兒還這麼小,若我和離了,哥哥就是周家的頂樑柱,父親上了年歲,你萬萬不能有任何閃失,就當是為了爹娘,為了錚兒,也為了我,不要再衝動行事了,好不好?」
面上露出一絲羞慚,周良玉正色答話,「清兒放心,經歷焦茹一事,我早已長了教訓,絕不會再讓你們掛懷。」頓了頓,他繼續說,「不過你也得跟指揮使保持距離,謝家並非善地,即便是改嫁,他謝崇也不是什麼好人選!」
聽到這話,周清面露尷尬,好半晌才解釋道,「哥哥,你誤會了,指揮使……」
「我沒誤會。」周良玉斬釘截鐵地反駁,想起謝崇看着清兒的眼神,與盯緊獵物的餓狼沒有任何區別,若再不生出警惕,怕是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微微搖頭,女人不再解釋,反正她一心只想守着家人,旁的念頭再不會有。
謝崇回到謝府,便直接進了書房,本欲查看手下送來的消息,卻見到門外有人影晃動。
謝一快步走進來,低聲通傳,「大人,侯夫人跟寧小姐來了。」
即使心中煩躁再甚,好歹侯氏也是長輩,他不能做的太過,便道,「將人請進來。」
不出片刻,侯氏面帶笑容邁入書房,身後跟着一名年輕女子,穿着緋紅色的裙衫,五官艷麗,眉眼處帶着幾分冷淡,彷彿凝結在堅冰中的火焰。
寧玉蕪俯身行禮,一舉一動如行雲流水,姿態優美,挑不出半分錯處。
「妾身見過指揮使。」
謝崇面色不變,淡聲道,「寧小姐身份貴重,也明白男女七歲不同席的道理,如今出沒於別府書房,委實不合規矩,為了小姐的清名,還請去到正堂,省得引人非議。」
聞得此言,侯氏與寧玉蕪全都愣住了,她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謝崇竟會說出這種話。眼前這人掌管北鎮撫司,葬送了不知多少條人命,竟然一口一個規矩,委實可笑!
眼底劃過一絲難堪,寧玉蕪死死握拳,只覺得十分屈辱,她好歹也是戶部尚書的嫡女,若非……何必低三下四,上趕着讓人輕賤鄙夷?
侯氏面容僵硬,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笑着打圓場,「崇兒,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玉蕪是我的外甥女,咱們都是親戚,你怎能算是外男?」
謝崇沉默不語,黑眸低垂,翻看着案几上的卷宗,完全沒有理會二人的意思。
寧玉蕪恨不得即刻離開,但為了自己的前程考慮,她即使再怒再恨,也不能由着性子來。指尖微微顫抖,她從袖中摸出一隻瓷盒,柔聲道,「妾身早就聽說,指揮使喜愛香料,這是妾身自己配置的寒梅香,以甘松、白檀、白梅末等物調和而成,香氣還算不錯。」
嘴上這麼說著,寧玉蕪眼底卻透着幾分傲氣,她少年聰慧,學什麼都比普通人快,接觸調香的時間雖不長,卻也不必誰差。
況且她對香道本無興趣,若非謝崇四處搜羅名貴香料,甚至還請了師傅進府調香,她也不必費此心力。追根究底,無外乎投其所好四個字。
「謝一,送寧小姐出去,連帶着寒梅香也一併拿走。」
高大侍衛站在案幾前,彎腰將小小瓷盒握在手中,瓮聲瓮氣道,「寧小姐,請吧。」
寧玉蕪好懸沒被氣的昏迷過去,她不願再受辱,咬着牙拂袖離去。
眼睜睜看着外甥女的身影消失,侯氏面龐脹成了豬肝色,恨得咬牙切齒,「崇兒,你怎能如此?玉蕪好心好意送來香料,你將人家的心意踩在地上,難道就合規矩、合禮數了?」
「就算侄兒再不懂禮數,也知道不該私相授受,嬸娘將人帶過來,怎的沒想到這點?」
對上那雙充滿煞氣的黑眸,侯氏不由打了個激靈,往後連退幾步,緩了片刻才出言解釋,「我也是為你好。」
「不必!」謝崇聲音冰冷,帶着噴薄的怒意,讓人心驚膽寒。
侯氏從書房中離開時,後背滲出來的冷汗已經將褻衣打濕了,她神情恍惚的走下台階,因未曾注意到上面的薄雪,她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摔在地上,疼的悶哼一聲,面上也露出幾分痛苦。
跟着侯氏過來的丫鬟名為冬梅,方才呆在偏屋裏,聽到動靜趕忙過來扶她起身,主僕二人快步往前走,彷彿身後有惡鬼在追趕一般。
謝崇聽力絕佳,分辨出門外的聲音,也未曾理會,隨手翻看着案卷,劍眉緊皺,不時輕輕搖頭,不時低聲喟嘆,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
轉眼便入夜了,房中漆黑一片。
一閉上眼,謝崇腦海中就浮現出周清無比精緻的面頰,細如白瓷的肌膚,明亮水潤的杏眸,以及嬌艷欲滴的紅唇,女人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吸引着他,將他變成了困於囹圄的野獸,想要掙脫而出,偏又不得其法。
白日裏帶回的絲帕就放在枕邊,謝崇一把抓住柔軟的布料,直接覆在面上,馥郁清淺的蘭花香氣綿綿不絕,讓他血氣上涌,心跳加快。
房中的呼吸聲陡然加重,又帶着無盡的壓抑,等到一切都結束后,男人低低一笑,暗罵自己虛偽,分明恨不得馬上將清兒娶過門,但礙於名分,礙於禮教,一直不敢輕取妄動,平白蹉跎時間,浪費光陰。
先前他才說過不想以勢壓人,但此刻看來,若再不出手的話,他怕是要瘋了!
翌日晌午,羅新月又回了娘家,因木門未曾閂上,她直接走了進去,就聽到大哥與母親爭吵的聲音。
「周清既然嫁到了羅家,就別想和離,你馬上把錚兒帶回來,再把她休了,看看這個女人還敢不敢折騰下去!」
「娘,我不會跟清兒分開……」
「不和她分開?誰不知道周真元的女兒天天給指揮使調香,我看他二人早就勾搭成奸,否則怎會大半年都不進家門?」
羅豫彷彿被人戳到痛處,掌心微微發麻,而後又緊握成拳。他無比懊悔,若非當時鬼迷了心竅,引狼入室,自己跟清兒肯定還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不至於走到現在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