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 海陽
所謂禍事,並非是這一行人的,而是另有其人。
高家遷徙,多達數百人,周飛燕自然要派人先行通知海陽縣安排食宿。
此時的海陽縣內,人仰馬翻。大將軍親臨,才上任不久的縣令劉定山恨不能跪舔,哪裏敢怠慢。搜羅食材,安排住處,洒水凈街,······。不止一干手下一個個被指揮得上躥下跳,劉定山本人也忙得腳不沾地。
好不容易一切籌備妥當,劉定山親自查驗過後,帶着一群沐猴而冠的地痞,涌往縣城南大門外迎駕。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一等等到天黑,依然不見大將軍的車架。着人查探,跑出十幾里地也沒看到人影。劉定山怏怏回到縣衙,憑他的木魚腦袋,怎麼都想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海陽縣內,只有七個高家堡這種二級行政鄉堡。為了湊齊九數,在鄉堡之外,允許兩個民眾自發的結社組織存在。一個是海陽商社,縣內有點實力的商人抱團取暖的社團。高家堡的高鐵成,因為管理堡內錢財和商務,跟海陽商社社長鬍海帆多有接觸。另一個叫擒海社,由一幫魚販子組成。
劉定山原是個在菜市賣魚的。長得滿臉橫肉、五大三粗。仗持着一身蠻力,網羅了一幫浪蕩子,欺行霸市。若無意外,此人的一生,也就這樣了。
縣城內的魚市被他壟斷之後,每每強壓供貨商的價格,使得魚販寧願運往他縣也不願給他供貨。無奈之下,劉定山決定親自前往海邊,直接找漁民購魚。不知該說他走運還是不走運,偏偏遇上海馬堂的人喬裝劫匪搶劫。那次海馬堂離奇地沒有大開殺戒,而是擄走了不少人。劉定山恰在其中。
沒過多久,劉定山和少部分被擄的人居然僥倖地逃回來了。對官方的說辭是,他們趁看押他們的劫匪不注意,爆起將劫匪撞進了海里,搶了一條船逃了回來。至於劫匪的蹤跡,那是一無所知,說是他們這幾天一直漂在海上。
不過自那之後,劫匪更加神出鬼沒,一搶一個準,而且從來沒跟官兵照過面。明眼人都知道劫匪乃是海馬堂的人假扮的,也知道有他們的姦細,可一直找不到證據,無可奈何。
劉定山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而是帶回了一個結拜兄弟,錢二柱。乾瘦乾瘦的,一張苦大仇深的臉。說是南邊陳國的漁民,也是被劫匪擄上船的。這次能逃出來,全虧錢二柱會點武功。
生死兄弟嘛,又沒個去處,就隨着劉定山在菜市落腳了。為了表示感激,錢二柱大方地將自家‘家傳’的武功心法傳授給了劉定山。想不到這劉定山竟然是個練武的料,沒幾年,居然突破到了聚氣期。
聚氣期,憑功力可當官府認可的二階勢力的首領了。在錢二柱的唆使下,給官府塞了一大筆錢財之後,跟錢二柱一起偷襲了當時九個二階勢力之一的千里社社長,馬販子馬東強。馬東強一死,千里社分崩離析,一部分併入了海陽商社,一部分被劉定山收編。
劉定山藉機拉起擒海社,取代了千里社的位置。
過得幾年,劉定山的武功竟然再進一步,躍升氣海期。於是,心思又活泛了。似乎老天眷顧,機會再一次降臨到他頭上。齊國都城洛城被周軍攻破,齊國滅亡了。
不久,周飛燕兵臨渤海,遣使向各府縣招降。絕大多數府縣應聲而降,而海陽縣令張成安卻是極少數硬骨頭之一,拒絕換旗。也不知是真的寧死不屈,還是為了自抬身價。
大勢之下,幾顆螳臂擋車的‘小石子’又哪裏翻得起浪花。周飛燕大軍一動,硬骨頭們要麼被碾碎成塵,要麼舉了白旗。
海陽這裏,不等周軍趕到,劉定山買通海陽把總王海威,夥同錢二柱,三人趁張成安不備,一舉襲殺了張成安。提着張成安的腦袋,拜倒在周軍招降使者的腳下。
大小是個軍功,周飛燕隨手讓劉定山暫領了海陽縣。至於王海威,被周飛燕收編進了部下。地方軍權,即便再小,周飛燕也不放心交給一個變節者。
縣衙內,劉定山心神不定,總感覺不是個好兆頭。
自充狗頭軍師的錢二柱勸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大概有什麼事耽誤了行程。不是說大將軍從高家堡帶出來的人多嗎?人一多,事就雜。拖三拉四的,耽擱一兩天,那不很正常嗎?”
劉定山半靠在太師椅上,撫摸着大肚皮,滿是橫肉的肥臉上一副智慧滿滿的神態,說道:“不知咋啦,我心慌得厲害。不對,肯定還有地方被我疏忽了。老錢,你再幫我捋一捋,我們的安排還有哪處可能讓大將軍不滿意。”
錢二柱暗呸了一口,“莽貨一頭,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沒當縣令時,錢哥前錢哥后的;這一當上縣令,就大大咧咧地喊起了老錢。要不是因為你能做個衝鋒在前的打手,還有那麼點價值,早把你丟到北海餵魚去了。”心頭雖不爽,面上卻不露半分,智珠在握地說:“若說還有哪裏欠妥的話,我看應該不在今日的諸般安排上面。”
劉定山等了半天,不見錢二柱的後半句,不由蹬起一對牛眼睛,很是不悅地說:“老錢吶,你就是這點不爽利,說話老說一半。這樣一來,讓人懷疑你會不會辦事也只辦一半。拖泥帶水的,你說我怎麼放心讓你做縣丞呢?”
“咳咳,嗯。”錢二柱差點沒被劉定山的無知嗆死,你以為自己誰呀,誰做縣丞,你說了能算事?不過此時還不到捨棄劉定山這顆棋子的時候,暫給他留三分面子吧。假作知錯地說:“是是,縣令大人說的是。我覺得呀,你心慌的,或許是擔心大將軍會不會覺得你不太稱職。”
“咚,咚。劉定山的心重重地跳了兩下,“說下去。”這一點,劉定山確實沒有底氣。
錢二柱搖頭晃腦,“管理一縣,不像管理一個社團。社團嘛,當成我們自己的私產問題不大。一個縣域,那就不行了。你看,以前張成安在的時候,除了徵稅,可曾強收我們的資產?沒有吧。”
莽貨就是莽貨,劉定山不服氣地說:“這個縣域不是我的是誰的,不是我的我當這縣令幹啥?”
錢二柱只好耐心地解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周國之內,都是周王的。縣令的職責呢,就是幫王上維護這一地平安,讓百姓安居樂業。”
劉定山道:“啥?合著我打生打死,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好處不能撈,還要去幫別人安居樂業?我傻呀我?”
錢二柱暗笑,你可不就是傻嗎?嘴裏卻道:“好處還是有的。首先,王上會給你俸祿。其次,你有權吶。還有,你做得好的話,有可能升職授爵。不義之財呢,也不是絕對不能撈,但至少在明面上要合理合法。”
劉定山搖搖頭,“那點俸祿算個屁。升職授爵虛頭八腦不實在。撈點錢財還要偷偷摸摸的。是這個意思吧?不痛快,一點都不痛快。”突然想起周飛燕要來,大吃一驚,“按你這麼說,我們這些天做的事,是不是就不合理不合法了?萬一大將軍知道了,不讓我做縣令咋辦?”雖然嘴裏說著不痛快,但這些日子因為縣令的身份所帶來的為所欲為的快感,使他絕對不想失去這身官皮。
錢二柱老神在在,拱拱手道:”所以呀,大將軍今天意外不至,不但不是壞事,反而是天大的喜事。這不剛好留了一晚上的時間,給你我清除手尾么。縣令大人真可謂洪福齊天,老天都在幫你。“
劉定山大喜過望,”呵哈哈哈哈,我的運氣一向很好。呃?怎麼個清除法?“
錢二柱恨不能砸開面前這個豬腦袋,看看裏面裝的是不是大糞。可不說清楚,這蠢貨只有越弄越糟的。只好湊近豬腦袋低聲道:”關鍵之處,在於海陽商社,特別是胡家。須得······。“
決定一個縣令職位的,功力只是其諸多因素之一。未經受正規教育的地痞驟然上位,哪裏知道當官的職責和道理。依照劉定山管理擒海社的固有思維,他把縣令當成了社團老大。不說全縣,至少這個縣城,理應歸他的社團所有。
於是,自他當縣令以後,城內凡他看中的東西,一律霸道地強取豪奪,他還覺得天經地義。可想而知,反抗在所難免。一般的平頭百姓,被披上一身’官皮‘的地痞暴揍之後,伸冤無門,不得不忍氣吞聲。但海陽商社卻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當縣令之前,劉定山就艷羨海陽商社的財富。而今自以為爬到了海上商社的頭上,哪裏壓製得住霸佔海陽商社的貪慾。
胡海帆走南闖北,比起見識,十個劉定山都比不上,又怎麼會將這個地痞放在眼裏。由此,雙方爆發了激烈的衝突。
仙盟限制六階勢力的巔峰武力,要求其內武功最高者不得超過成丹期。但對成丹期之下的武者,卻沒有任何限制。氣海期武者,是一個勢力進階三階的標準之一,但並沒有誰規定,二階勢力裏面,就不能有氣海期武者。
劉定山沒想到海陽商社的社長鬍海帆,竟然早就是氣海期了。打了一架下來,他膽怯了。憑他和錢二柱二人合力,真要拚命的話,也不能說拿不下胡海帆,但風險不小,且幫眾的損失必然慘重。一眾地痞,欺負弱小那是手段狠辣,但遇到拚死守護自己身家性命的硬茬,就心虛腿軟了。
如果把總王海威還在,劉定山到是不虛,可王海威被周飛燕調走了。
不過他也不着急,天真地以為,胡海帆這是公然對抗官府。等到新的把總一到,自可調兵直接將海陽商社踩平咯。
然而今晚,經錢二柱一解說,才知道違法的非但不是胡海帆,反而是他。劉定山害怕了,害怕周飛燕免他的職。滿臉猙獰,牙一咬,”干!“
錢二柱的計劃是,趁晚上商社社眾各自回家之際,悄悄聚眾夜襲胡海帆住所。只要殺掉功力最高的胡海帆,回頭對付海陽商社其他首腦就容易多了。沒了海陽商社,他們有把握不讓其他人接近周飛燕。那麼,他們的違法行徑,自然就不會暴露。
為了保證滅口成功,錢二柱狠毒地準備先讓人在上風處燃葯施放毒氣,再縱火,最後打着救火的名義趁亂殺入,一個不留。反正大火會將一切燒得乾乾淨淨,燒不幹凈都不行。至於傷及多少無辜,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
劉定山大步跨出大堂,正要下令,猛然聽到一個譏笑的聲音,”姐姐眼光真好,選了如此一位精明強幹的縣令。“接着寒光一閃,一柄短劍不知從哪兒飛來,噗嗤一聲,輕易而準確地插入他的胸口。
意識徹底消散之前,他還聽到一個女聲急呼,”不要。將他交給碣石府法辦才是。你擅自殺官,不也是違法嗎?“
劉定山轟然倒地,已聽不到後續的對話了。
他聽不到,可魂飛膽裂的錢二柱聽得到。
男聲道:”誰說是我殺的?明明是你在懲處贓官。“
女聲道:”那兒還有人在場吶。指鹿為馬可能嗎?噢,不!“
又一道寒光,直直射進錢二柱的心窩。
”死有餘辜。“這是錢二柱在這個世界上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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