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秘老鬼
“吁。”剛登頂向陽坡的七八精騎,不約而同地齊齊勒住奔馬,凝望着視野遠處的那座鄉堡,高家堡。“回到家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由衷喜悅與近鄉情怯交雜。刀山火海已在遠方,家的安寧與溫馨,久違了。親人們,你們還好嗎?我回來啦。
騎在馬上的,正是快馬加鞭,翻山越嶺而回的高遠風和他的護衛們。
高遠風大吼一聲,“我回來啦,駕。”催馬衝下土坡,奔向高家堡。
“我回來啦。回家啦。哇哦~。”高嗣久等人搖鞭亂呼,緊跟高遠風身後。
高家堡,名為塢堡,實則城高牆厚,宛如一座堅城。
烽火連天的歲月,居民多結塢堡以抗層出不窮的散兵游勇、強梁盜匪。
高家堡原為高家莊,因高姓村民居多得名,是十鄉八里最為宏大堅實的堡壘。建堡十幾年來,從未被攻破過。
不過再是堅固高大,高家堡依然只是一個窮鄉僻壤處的鄉堡。將地圖稍微放大一點,超出海陽縣,高家堡就名不見經傳。又有誰知道,在整個燕北數國都小有名氣大風盜大當家,長風商行大掌柜,定風鏢局總鏢頭,居然安居在這偏僻旮旯里。
馬越跑越慢,越近越慢。沒多久,高遠風翻身下馬,牽馬緩步出現在堡門處。
“少爺回來了。”“少爺好。”這是關係一般的。
“少爺這次遊歷玩爽快了哇。”這是自認關係還行的。
“少爺您穿得太單薄了,可別涼着。”這是真心關心的。
“少爺安好。您是越來越俊了。”這是大姑娘小媳婦們。
“少爺,今年十八了吧。該收收心了哦。”這是愛之深恨之切的。
淳樸的鄉民們熱情地跟高遠風打着招呼。在鄉民們的印象中,高家堡的這位大少,很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每年春后,都帶着一幫扈從外出遊山玩水,美其名曰遊學,直至年節前方歸。
好在少爺雖不求上進,卻從不禍害鄉里。又文質彬彬,和善謙遜,兼且長得俊俏,故深得堡民們喜愛。
也有為少爺着急的,堡主無子,唯有這位獨孫。以武為尊的世界,沒有一身驚人的藝業,估計難以承接老堡主的位子。
有自認功力尚可的長輩,恨不得將自己一身功力灌輸到他們喜愛的少爺身上去。因為若少爺順利繼位堡主,對內,以他和善的性子,必將延續老堡主普惠鄉民的鄉規;對外,一個足以威懾宵小的領頭人,會讓抱團取暖的人們有更多安全感。
“磊哥好。”“力叔忙啊。”“王奶奶您慢着點。”“呵呵,好。你也好。麗姐越來越年輕了哈。”······
高遠風笑眯眯地應和着鄉鄰們的親熱。
一邊跟淳樸的堡民們打着招呼,一邊信步前行。高遠風沒有直接回家,把韁繩丟給高嗣久讓他們自便,自己則繞道後街,走進街尾一家破舊鐵匠鋪。
一進鐵匠鋪,溫文爾雅的神態立即變得邪性十足。東瞧瞧西看看,沒發現人。回身關上鋪門,迅速鑽進裏間,“老鬼,咽氣了沒?小爺積善行德,幫你收屍來了。”
地底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裝啊,咋不繼續裝呢?黑肚黑肺黑心肝,黑到頭髮巔,偏偏還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模樣。難怪我家沒有耗子,原來都被你噁心死了。”
高遠風,“嘻嘻,小爺我這是因人而異。見人是人,見鬼是鬼。你家沒耗子我可不敢貪功,全是被你那條毒舌毒死的。”走到鐵墩旁邊,抱住鐵墩發力,將它扭轉九十度。嘎嘎嘎嘎,屋角地下現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高遠風縱身跳下,進入一個唯有他們兩人知道的地下密室。
地下室很寬大,兩丈來高,十丈方圓。室頂、牆壁和地下看似都是尋常的泥土,卻結實異常。以高遠風目前不下千斤的巨力,掄起鐵鎚,也不能在地上砸出一個淺印來。
這神秘的地下室從何而來,為什麼整個高家堡的人從不知曉。其中的詭異高遠風不是沒想過,但卻一直為老鬼守着這個秘密,連自己的爺爺都沒告訴。因為他下意識地相信,地下室里這位白髮蒼蒼的佝僂老頭,對高家堡和自己沒有惡意。
地下室里的擺設不多,一個工作枱,一個大鐵墩,一個淬水池,一個無煙火爐,幾把大小鐵鎚。高遠風至今不知那火爐里燒的是什麼,溫度奇高卻無煙塵。這些東西只佔地下室不到四分之一的面積,其他四分之三的空地,呵呵,是高遠風十年來不斷送上門受虐的地方。
工作枱的旁邊,高遠風知道牆上還有一個暗室。那裏算是儲藏室,放置有老傢伙一些材料,器胚和打造好的兵器。
老者姓葉,無兒無女。十幾年前,隨躲避戰亂的難民潮流浪而來。後來戰爭結束,難民們紛紛返家。這老者說擔心自己老死在路上,於是滯留高家堡。在後街街尾搭建了一間茅屋,開了一間鐵匠鋪謀生。
高家堡不大,只有千餘人口,所以日常鐵器需求量不多。正街上本就有一家本地居民開設的鐵匠鋪,兼且看老人行將就木的模樣,所以找他打制鐵器的人極少。堡里鄉兵的制式刀槍,就更不可能有他的份,故而生意慘淡。
再加上此人生性淡漠,對左鄰右舍的示好總是一副不識好人心的神態,使得其在高家堡,像是生活在時空之外,人們視而不見。好在堡主動用公產不時救助貧困孤寡,這才使得老者苟延殘喘下來。
高遠風與老者的緣份,源自他八歲的時候,一次無意中遛達進了老人的鐵匠鋪。
十年前的高遠風,雖然才八歲,但已達到了武者的第三階,鍛體境的伐髓期,只差一步就可以跨進鍊氣境。雖然爺爺不許他對外宣揚,但少年心性,藏不住的滿臉自負。
神奇的是,跟鄰里寡言少語的老者,卻對一臉好奇地看着他打造小巧袖裝弩箭的少年不斷地冷嘲熱諷。什麼花花公子,頑劣不堪;什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什麼資質駑鈍,悟性奇差,還好意思自詡天才,要是我就一頭撞死。等等之類,不勝繁舉。極盡口舌之能事,能把死人氣活過來。
別說一個娃娃家,就是一個尋常的成年人都受不了老者那張刻薄的嘴,最後終於將家教嚴苛的小傢伙惹惱了。打嘴仗不是對手,氣急之下,就直接揮舞着小拳頭,想教訓一下這毒舌如刀,不修口德的老東西。
老者輕巧閃過,鄙夷地說:“想打架?來來,我帶你去一個隱秘的地方打,免得被打得灰頭土臉的,丟了你這偽天才的臉面,或者被外人看到,責怪老夫欺負一個奶娃兒。敢不敢?”
奶娃兒三字更是激怒了高遠風,於是第一次被老者‘誘’進了這間地下密室。結果大出高遠風意外,這個風一吹就倒的老傢伙,將他打得痛不欲生,最後乾脆痛暈過去了。即使暈過去了,依然感覺老傢伙的手還在他身上‘兇狠’地不停拍打。
悠悠醒來,豁然爬起。握緊小拳頭,瞪圓雙眼怒視老者。竭力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兇悍’模樣。不過多少還是有點恐懼,不敢再撲上去。扭動一下筋骨,暗自奇怪,不痛不癢。他非但一點受傷的感覺都沒有,反而通體舒泰。
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直響,破壞了高遠風強撐出來的“虎威”。
老者斜睨着眼,“小廢物,怕了吧。敢不敢把那碗糊糊喝了再來打過。”
“你才是廢物,老廢物,小爺才不怕你呢。喝就喝。”端起放在工作枱上那碗黑糊,呼嚕呼嚕地喝下去。實在太餓,看老者沒盯着他,忍不住將碗舔得乾乾淨淨。
“剛才是小爺沒發力。再來,看我咋修理你。”
於是悲劇地再一次痛暈了過去。
第二次醒來,已在地面。鯉魚打挺,一躍而起。活動一下肢體,全身無一處不舒暢,剛才的痛楚恍如做夢一般。
高遠風還想打,他自小就有一股倔勁,對於自己感興趣或者必須做的事情,不達成願望,做到完美,就絕不罷休。而此時必須做的事情,就是打倒老廢物。他就不信自己打不過這垂垂老朽。
老者卻一揮手,“滾吧。明知打不過還打,那不是蠢材是什麼?去找家裏大人哭鼻子吧。”
“呸,小爺才不是挨了打就回家告狀的窩囊廢。”
“是嗎?你有本事就別告訴你家閹貨和莽夫。”
閹貨和莽夫這兩個稱呼徹底激怒了小天才,那是對他兩個爺爺的侮辱,“老混蛋,我說了不告狀就不告狀。我一定會親手打爆你的臭嘴。”
“是嗎?你這種廢材,練個十年八年再說。呵呵,那時我老沒老死還不一定哦。”
小傢伙不相信自己的功夫比老東西差太多,“有志不在年高。哼哼,你等着,要不了十年八年。在你挺屍之前,我肯定打落你滿嘴爛牙。”氣呼呼地衝出鐵匠鋪,回家苦練去了。
其後十年間,隔三差五的,只要高遠風沒有出遠門,就不時送上門找虐。從嘴仗到拳腳,每次每次,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就能打敗老東西。打着打着,最後都無一例外地痛暈過去。然後醒來,因為太過飢餓而喝掉那碗黑糊。再一次發誓,下回一定打得老傢伙找不着北。
隨着年齡的增大和閱歷的豐富,高遠風慢慢醒悟過來,這位功力莫測的神秘老人,是在無私地幫助自己修鍊。自己體內水火不相容的兩種內力能夠和諧共存,全靠老鬼的‘凌虐’。那碗黑糊也不是什麼平常的芝麻糊之類,而是有助修鍊的靈丹妙藥。雖然在口頭上始終針鋒相對,但在心裏,卻把老鬼提升到跟自己至親爺爺一樣的高度。
此時,老者正眯縫着一雙渾濁的老眼,在一把劍胚上刻畫著什麼。耷拉下來的長眉幾乎遮住了眼睛。鬚髮蓬亂,衣衫邋遢。
高遠風將一個大包裹和從街上特意買來的兩籠包子放在老者的手邊,“來吧,快點。小爺修理完你還要回家。這次肯定能拔下你的毒舌。”
包裹里是高遠風給老者帶回來的幾套衣服和一些各地特產,還有一些銀兩。這些年,老者的衣服基本是他包了。他感覺如果他不給老者買衣服,這老東西很可能常年不換衣衫。
最近,高遠風自我感覺功力到了晉級的臨界點,即將結丹,臻至武者巔峰,他不信這次還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多的不想,碰到一次老傢伙的身體就滿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