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夜襲
天剛黑,高遠風就將無風閣的人手全部遣出了高家堡。為了晚上的行動,他必須先將陳軍散佈在四周的暗哨清除干盡。當然,事先跟周飛燕有過約定過,今夜周軍的暗哨一律回營。
兩更時分,城外響起斷斷續續、隱隱約約的夜梟聲。這是暗哨清理完畢的信號。
“準備出發。”
祠堂內,高遠風叮囑道:“跟非戰鬥人員說清楚,千萬要注意自我保護。點燃火把之後,鼓噪吶喊時儘可能蹲下或趴在地上。戰鬥人員也不需要衝殺,只用強弓硬弩,遠距離狙敵。最好選擇火把之下的位置。燈下黑嘛,敵軍很難發現你們,他們能看到的,全是火光映照下的稻草假人。
至於直面砍殺,那是周軍的責任。當然,如果真有已經暈頭轉向,一頭撞上來的散兵,你們務必第一時間將其狙殺,以免傷到鄉親。
最後鄭重提醒一句,不可慌張,只要依計行事,陳軍今夜必敗。不可衝動,功勞少不了你們的,千萬別為了搶功而冒不必要的險。再就是注意時間點,望見周飛燕那絕世無雙的真氣巨刃之時,才可點燃火把,鼓噪吶喊。此前,無論陳軍大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都不得輕動。
我就說這麼多,分頭行事吧。”
“是。”“好。”“遵命。”“知道了。”眾人紛紛應承。雖說正式建軍了,但在語言上禮節上,都不曾約定一個正規的條例,所以所謂的高家軍依然顯得雜亂無章。
高遠風獨自越牆而出。葉老暗中罵罵滋滋地吊在後面,“小混球,害老子三更半夜還有給你當保鏢。”他不得不跟上,否則高遠風萬一遇上那個神府期,豈不是有去無回。
高綱、高虎帶人悄無聲息地出了西門,目的地是陳營北邊、白天陳周大戰的戰場,替代周軍的防線。周軍主力,則向西繞行到陳軍大營西側,預備從側面攻進陳營。
雲海闊、高鐵成,高威、高飛則帶人出東門,潛伏到陳軍東北和東邊。圍三缺一,獨留南邊供陳軍潰兵逃散。
四人一起出城。高飛忽然對雲海闊說:“雲叔,我跟鐵成叔換一下好不好?”
雲海闊不解地問:“為什麼?”
高飛說:“我擔心我媽。青壯全部出城了,此時高家堡只剩老弱。萬一發生點意外,他們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屠戮。您這邊離堡近,真有啥事,我趕回堡要不了多少時間。”
雲海闊頓時不高興了,“你什麼意思,不相信少主嗎?少主既然讓我們都出城,自有保證高家堡安穩的手段。你關心你媽可以理解,但堡內不止有你媽,我們的老小都在。人人都像你這樣瞻前顧後,這仗就沒法打了。
高飛,我告訴你,既然加入了高家軍,就得無條件服從上令。上令下不行,逢戰必敗。二堡主上午就跟你說過,你要麼退出,走自己的陽光道去。如果想跟大家一起合力掙前程,那就得守規矩,服從少主。何況,堡內也並非只剩老弱。大堡主堂堂成丹期高手坐鎮,需要你操什麼閑心?”
高飛訕訕地說:“我沒有不服從少主的命令,只是跟鐵成叔換一下而已。”
“胡鬧。臨陣換將,出了問題誰負責?”雲海闊警告性的瞪了高飛一眼,帶着自己的人馬迅速離開。
高威正想說什麼。高飛卻沒給他機會,對身後的人低喝一聲,“都跟上。”然後埋頭疾行。
高威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知道高飛的真實意圖是不想跟自己在一起。
兩隊人馬遠去后,道邊不遠處冒出四個黑衣人,正是林淵、拓跋嘯一行。
“他們這是去幹嘛?不至於是想夜襲陳軍吧?”拓跋嘯疑惑地問。
林淵低聲譏笑道:“不自量力。大概是看到白天陳軍敗了一仗,以為有便宜可撿。大少,情況有變,我們需不需要更改計劃?”
黑暗中,拓跋嘯滿臉無奈,“林爺爺誒,鍛煉我也好,尊重我也好,如此白痴的答案,非得出自我口呀。既然高家堡那位成丹期還在堡內,我們正好去將他宰了,然後到處點火。高家堡烈火熊熊,我不信吳銘甫抓不住機會?”
林淵道:“那行。等那些人去遠了,我們再動手。”
陳軍大營,葉老搶先無聲無息地溜了進來。他準備將神府期的閭丘邢悄悄打暈,解決高遠風的潛在威脅。卻不想有意外發現。
“原來如此。我就說嘛,超越六階極限的神府期武者,怎麼會藏身於世俗軍伍之中。呵呵,你一個丹霞幫長老,把手伸進璃鳳皇朝的地盤,束手束腳了吧。老夫發發慈悲,幫你消除進退不決的煩惱。”
潛入陳軍大營的葉老,看到閭丘邢捧着一本散記,反覆查找某處遺址的蛛絲馬跡。憑葉老的神識,很容易聽清閭丘邢的自言自語,從而得知他所為何來。
無中生有的一陣輕風,飄進閭丘邢的營帳。燈火搖曳,紙張微動。
閭丘邢驀然抬頭,“奇怪,帳門緊閉,哪來的風?”鼻子抽了抽,“嗯?什麼味道?不對!”大驚失色之下,當即附身去抓案几上的佩劍。他一低頭,頓時頭暈眼花,撲倒在地,昏迷過去。
帳門一掀,帳內輕風一旋,燈火熄滅。閭丘邢的散記、寶劍以及腰囊,隨風消失不見。
悄無聲息地拿下閭丘邢,對於葉老來說,其實根本不必用高階迷藥。但他不希望閭丘邢判斷出襲擊者的功力,又不準備殺人,也就只好浪費一點價值不菲的奇葯了。別看葉老功臻造化,卻絲毫沒有超級高手的自覺。只要能達到目的,不吝放低身價干出一些宵小的行為。
陳軍大營東邊,是一條小河。大軍駐營之地,因人畜生活所需,必須臨水。
由於水流較急,河面並未徹底封凍。流凌相擊,碰撞聲水流聲,低沉而不絕。即使河水不是很深,但泥沙淤積,大隊人馬斷然不可能無聲無息地過河,無形中成了陳營一道天然的屏障。所以,周軍不可能從這邊發動偷襲,於是陳軍在這邊的防備,相應也就沒那麼嚴謹。
大隊人馬是不可能悄然過河,但少數精兵卻不在此列。七八十個身穿深灰色夜裝的殺手,匍匐摸上西岸。夜裝融入微弱的星輝之中,肉眼難以發現。
“咕咕,咕,咕,咕咕咕。”淡紫色怒目金剛面具的夜行者嘟嘴吹出一陣鴿子的低語。於是一群戴着金銀銅面具的殺手各施輕功,避過明巡暗哨,摸向大營內那些明顯是將官所居的營帳。
紫面具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貼地而行。時進時止,時東時西。動如脫兔,靜如木石。始終保持在巡營小隊的耳目之外。
而所有可能潛伏有暗哨的地點,往往寒光一閃,粹有見血封侯劇毒的飛刀,如索命幽魂,在暗哨發聲之前,先一步將其聲扼殺於無形。或許有些飛刀是空放,那處並無暗哨,紫面具也不會有絲毫懊喪,寧願不惜功力地放空,也不能錯過一處可能地點。
“噗,噗。”細不可聞的吹氣聲。兩根飛針劃過夜色,準確地刺入一個大帳門前兩位崗哨的脖子。一道身影電閃而至,將搖搖欲墜的兩人連帶兵器一起抱住,緩緩地無聲地放倒。人影匍匐在地,將帳門掀開一個細小的縫隙,單眼觀察帳內人的位置。一根吹管悄然伸進帳門,一根飛針準確奪命,一個目標成功幹掉。
“嗖嗖。”這是袖弩聲。“撲哧。”這是匕首入肉聲。陳軍中高級將領,在或清醒或沉睡的狀態,死於稀里糊塗。
中軍大帳的一角,紫面具人像蛇一樣,無聲爬近。
帳外隔着四五丈遠,有巡邏的小隊繞帳不時持續巡邏。帳前,有四大‘金剛’聳然矗立。帳內,吳銘甫還未入睡。他在連夜趕寫一封急令,要求陳軍后隊加快行程,務必在溫超之前趕到戰場。
一隊巡哨繞過大帳,硬是無人發現匍匐在大帳暗影處的紫面具殺手。殺手將頭埋在地上,收斂呼吸,一動不動。
巡哨過後,地上的紫面具慢慢抬起手。手中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匕首尖端極為緩慢地刺入牛皮大帳,保證不發出一絲聲息。靜等幾秒之後,確保無任何異狀,匕首慢慢地旋轉,在大帳上掏出一個小孔。
一隻眼球剛好將小孔堵住,以免帳內的燈光外泄,讓巡哨警覺。
反覆觀察,確認帳內只有吳銘甫一人。
紫面具人左臂的袖弩通過小孔,瞄準吳銘甫,右手握在腰間軟劍的把手上,做好準備。他並沒有立即攻擊,而是在等,等那個信號。
一分鐘,兩分鐘,時間悠閑邁步。八分鐘,十分鐘,紫面具人紋絲不動。有小蟲鑽進脖頸,他的肌膚不見絲毫異動,細微舒緩的呼吸不會粗重半分。作為殺手,耐性和韌性,是成功的先決條件。只有不動如山,才能做到一擊山傾。
突然,火光衝天,陳營南部跟着響起喧嘩聲,“失火啦,糧草大營失火啦。”“救火哇。快救火哇。”隨即,更多驚叫響起,“有刺客,王校尉被人殺了。”“救命啊,田將軍中毒了。”
喧鬧初起時,吳銘甫還是很沉得住氣,安坐不動。只是停下了筆,留心聞聽四周以及帳外的動靜。待得不斷聽到有將領被刺殺,終於坐不住了,厲聲吼道:“來人。”
他吼叫的同一瞬,“嗖。”戴紫面具的高遠風適時射出弩箭,正中吳銘甫的后心。
武者功至丹湖期,聽風辨位的能力極強,反應速度也極為迅捷,警覺性更是極高。只要感覺到一絲危險,護身罡氣就條件反射式地催發以自我保護。
高遠風等的就是吳銘甫心亂,出聲。心一亂,注意力就不在自身。一吼叫,就干擾了自己的聽力。只有在這一刻,刺殺才可能一擊功成。
雖然一擊命中,高遠風並未就此罷休。因為他知道,丹湖期武者完全有能力用真氣約束住體內毒素的擴散。毒素不擴散,吳銘甫就難以致命。吳銘甫不死,今天的行動就不算全功。
“唰。”雪亮的清輝綻放,軟劍出鞘,如輪揮過,在大帳上劈開一條大縫。人隨劍走,高遠風一躍而起,鑽進帳中。軟劍如靈蛇,纏向吳銘甫後頸。
“好膽!”吳銘甫怒喝,也不回頭,隨手操起案幾,旋身砸向身後。
“有刺客。”“來人吶,保護大將軍。”這是被吳銘甫那聲‘來人’喊進來的兩位侍衛。侍衛高呼的同時,抽刀從吳銘甫兩側撲向高遠風。吳銘甫則藉著向後砸案幾的反作用力,往帳門方向一縱,儘可能拉開跟背後刺客的距離。
作為大將,他深知自己什麼時候該義無反顧地親身搏殺,什麼時候該竭力保護自己。背心中箭,卻沒感到疼痛,而是麻癢難當,顯然陰狠的暗器上粹有劇毒。吳銘甫要是放開真氣廝殺,毒素必將迅速蔓延全身。他不怕死卻不敢死,他一死,這支萬人大軍就全成了周飛燕的盤中餐。
“名不虛傳。”高遠風禁不住暗贊一聲。吳銘甫猝然遇襲后的反應速度和應對措施,以及他侍衛的應變能力和悍不畏死,讓人驚嘆。高遠風於安靜中突施襲殺,先發制人,竟然被吳銘甫拉開距離,躲到侍衛身後。吳銘甫倉促中掄過來的案幾,高遠風不得不避讓,這就給了吳銘甫脫離的機會。
吳銘甫眼見就要衝出大帳,那時眾多士兵一擁而上,即使抓不住刺客,他的安全也將無虞。
高遠風卻並不慌張,“想走?做夢。”就地一滾,看似躲避兩個侍衛的攻擊,手中軟劍卻在滾動過程中,砍斷幾根大帳的帳柱。帳外的粗繩蹦得很緊。帳柱一斷,大帳立即傾塌。
吳銘甫剛撩開帳門,倒下的大帳就覆蓋在帳內四人身上。
“啊!”“快來人吶!”驚恐的吼叫聲,掩蓋了輕微的噗噗聲。高遠風隔着幾層大帳,抵住吳銘甫狂射連弩。
大批衛兵湧來,卻不敢動用刀槍,他們不知傾塌的大帳下,誰是刺客,誰是將軍。眾人手忙腳亂地抓住帳角往旁邊拖。
剛拖開一小半,大帳已被火紙點燃。同時,一道灰色的人影,貼地竄進衛兵群中。待士兵們反應過來,好幾個人已經中劍,那道灰色的人影一閃一閃,消失在更遠的騷亂士兵之中。高遠風清楚大概失手了,弩箭穿透多層牛皮大帳后,幾乎沒什麼殺傷力。本準備補劍的,可來不及,因為有意料之外的高手正在高速接近。
飛速趕來的,是周飛燕名單上沒有的陳國二王子陳鯤,赫然已是丹湖期巔峰,功力比吳銘甫還高出一線。此時高遠風的功力退步到胎息期,正面硬撼的話,未必是陳鯤的對手。
未幾,陳軍大營很多大帳接連被點燃,火光漫天。習慣聽令行事的士兵們,才從睡夢中驚醒,又失去了將領,茫然無措,不知何去何從。被陳鯤救下的吳銘甫卻因毒素擴散陷入了昏迷。
很快,就有人幫他們做出決定,“跑哇,快逃哇。周軍殺進來了。”“不得了啦,大將軍死了。”“完了,完了,逃命啊。周軍幾萬人將我們包圍了。”這些都是混在陳軍士卒中的殺手。
像是驗證這些驚呼,陳營西側,刺目驚心的赤紅色‘巨龍’驟然炸亮,撕裂夜空,縱橫肆虐。“陷陣!”“陷陣!”聲如驚雷,震動四野。
緊接着,“咚咚咚咚······。”密集的戰鼓大作。“殺啊。”“沖啊。”“殺光陳國人。”······,無數人鼓噪吶喊,猶如山崩地裂。放眼望去,陳營北邊,東北,東邊,無數火把剎那閃現,密密麻麻。火光中,人影憧憧,不可數計。
此時,不需要再誘導了,陳軍再是精銳,再是訓練有素,沒了主心骨,炸營成了已是結局。近萬士兵,顧不上衣衫,顧不上兵器,甚至顧不上坐騎,一窩蜂朝着沒有喊殺聲的南方撒腿狂奔。越是有經驗的士兵,跑得越亡命。
步兵下意識地忘記了有馬匹會跑得更快,可騎兵卻下意識地沖向馬欄奪馬。沒有坐騎,他們似乎忘記了如何跑路。於是,相互碰撞,混亂更劇。沒了上司約束,人性的醜惡顯露無遺。為了速度,絲毫不顧忌會踩踏夥伴。為了馬匹,同袍拔刀相向,刀刀見血。
有昏頭昏腦者搞不清方向,逃向東、西、北向。往西者,那是給周軍後備隊送功績。往東、北者,要麼被密集的箭矢射成刺蝟,要麼被雷鳴般的喊殺聲嚇得掉頭鼠竄。
兵敗如山倒,陳軍恨不能多生幾條腿。自相踩踏者,不知凡幾。慘叫聲,求救聲,乞饒聲,投降聲,不絕於耳。可是,這些聲音卻都被衝天的喊殺聲和隆隆的馬蹄聲掩蓋。遍野儘是周軍的“陷陣!”“殺啊。”“追啊。”“不要放走吳銘甫。”等吶喊聲浪。
周軍三支騎兵,循着逃兵密集處肆意追殺。周軍後備隊,緩緩推進,清剿殘餘。
大局已定,高遠風和眾刺客,按預定計劃,沿小河迅速撤離戰場。戰果多大,追殺到什麼程度,高遠風沒必要關心,他的功績,誰都抹殺不了。
不經意間一抬頭,高遠風魂飛天外,因為高家堡中也突然爆發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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