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碗孟婆湯—甘棠（六）
（陸）
午夜夢回的時候，她又想起了娘親，那個面目模糊但還讓她記得那一頭如瀑墨發的女人。想起了娘親微微地嘆息：“我的小阿棠啊，最過無情帝王家，不要動情。”
不要動情。
甘棠盯着帳頂的帷幔，赤紅了雙目，牙根緊咬，手攥着被褥，越來越用力，被褥被攥出了褶皺。她的身邊躺着殷辰，他早已睡熟毫無防備，可她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
不過殷辰啊，你知道嗎?便是棋子，也終會有想要逃脫的那一天啊！甘棠暗暗咬牙。
殷辰也不是沒有感覺的，他也突然發現，甘棠，有些不一樣了。他也說不上來是怎樣具體的改變，但他可以清晰的感覺到，現在的甘棠感覺上比原來美艷了很多，從華服到妝容，甚至是唇邊都始終保持着魅惑人心的微笑。
如果說之前的她更像是跟在他身邊沉默寡言的棠姑娘，那麼現在的她，則更像是太子宮後院裏妖嬈溫順的甘側妃了。
不知道是為什麼，他的腦海里偶爾會閃過之前的那個她，那個沉默而狠辣的小姑娘，比之現在的她，更顯得真實。
殷辰回過神來，低低嘆氣，吩咐身邊的小黃門：“走吧，去落棠殿看看甘側妃。”
到她的落棠殿時，她正好在描眉，眉眼微挑，化着精緻而魅惑的妝容，看見他來，便起身迎了上去，微微欠身：“殿下。”
殷辰深深地看着她的眉眼，甘棠也沒有絲毫閃避，直直的將眸子迎了上去。殷辰微微皺眉，但很快舒展開，他上前將她扶起來，心中卻是微微嘆氣，她啊，愈發像個后妃了。
真的，他都快看不清她原來周身的稜角了。
自楊側妃被扳倒后，殷辰愈發忙了起來。當朝攝政王，他的叔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是越發不滿足於攝政王之位，意欲廢位自立。
甘棠的父皇也並不是沒有覺察到，但卻什麼措施都沒有做，只將所有的皇子都叫到跟前，告訴了他們這件事。
於是殷辰就明白了，自己這太子的位置坐得一點都不穩，而他叔叔，在他們兄弟之間便是一場戰役。在這場戰役里，只有誰先扳倒了攝政王，那個人才能穩坐王位。
會是他，但是也不排除會出現意外。
殷辰開始變得很忙，只有在閑暇時，他才會瞞着後院的所有女人秘密來到落棠殿，說有事呢其實也沒事，就是不知怎麼的，想看看甘棠。
看她梳妝，看她打盹，看過瞭然后就離開。
雖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其實殷辰還是忍不住問過甘棠的：“阿棠，你說要是我輸了，該怎麼辦?”
“什麼？？”彼時甘棠在描眉，素手執着眉筆，慢慢地在臉上勾勒，一時不察，也就沒有聽清楚殷辰究竟說了些什麼。
“不，沒什麼。”見她沒聽到，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再糾結到底。
後來甘棠漸漸走出了失去孩子的痛苦，身體也漸漸康健了起來。
可任殷辰再聰明，再狠心，再機關算盡，也沒有料到，甘棠會在那一天去找他，在那一天那一刻，來到了書房。
那是一個深夜，殷辰沒有去後院，沒有去任何一個女人那裏，只是在書房靜靜的處理文書，那時夜深人靜，不論一聲一響都會被夜色無限的放大，哪怕只是輕微的開門聲。
他停筆，劍眉微挑，厲呵道：“誰！？”
直到一抹黑色的裙擺從門后出現在他的視線里，風吹起了裙擺，在夜色中搖曳。他一隻手暗暗蓄力，若是刺客，不能抵擋一二也能揮手召出暗衛。
隨着來人的面貌逐漸出現完整，殷辰看着來人那張陌生而熟悉的臉，他的眉微皺，帶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阿棠?！”
熟悉是因為她是甘棠，那個陪伴了他許多年的甘棠。陌生又是因為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甚至連她變了之後臉上隨時帶着的魅惑微笑也沒有了。
她就穿着一身黑色羅裙，在暗處都快看不出，就那麼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了書房，出現在了殷辰面前。
“嗯，沒錯，是妾身。妾身最近也了解到了殿下在煩惱些什麼。”甘棠頓了頓，看到殷辰臉上出現了幾分興味，也勾了勾唇角，眼中卻是沒有什麼情緒的：“大家都知道太子妃是楊家千金，現如今攝政王獨大，意欲謀反，楊家作為太子姻親，不但不站在太子殿下您這一方，反而站在對立面。”
“事到如今，太子妃的存在也未免會牽扯出些不必要的麻煩。妾身斗膽，倒是覺得，楊氏一脈的太子妃，可以除掉了。”
殷辰一怔，他的下一步計劃也的確是要把現在自己礙事了的太子妃除去。更何況，在現今這一局勢，若是能除去太子妃，反而可以在父皇那一表忠心。
“哦？”殷辰停下了筆，直起身子緊緊盯着眼前這個叫甘棠的女人，不可否置，他來了些興趣。於是殷辰緊盯着甘棠，聲音裏帶着絲魅惑，緊接着不動聲色問道：“那你倒說說，下一步，孤該怎麼辦?”
甘棠看着他，微微一笑，素手一攬衣裙，單膝跪地，抬頭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在她跪下的那一刻，她不是落棠殿的甘側妃，不是他的妃子，只是一個想要交易的人，單膝跪地，便是表達中心。
“甘棠斗膽，願替殿下解決麻煩。”
殷辰看着甘棠的眼睛，眼前這雙眼睛依舊美麗動人，含着沉霧靄靄，可是啊，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看不透她了，他再也不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出其他的情緒了。
殷辰嘆了口氣，提筆又寫了幾個字，才突然頓筆，眼尾一掃依然低頭跪在地上的甘棠，心臟有一絲絲的疼痛環繞，他忽略過去，示意甘棠起來說話。
“好。阿棠，若是你能事成，待事成之後，你想要什麼嗎？”
“事成之後，我要太子妃的位置。”
甘棠低着頭，唇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