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碗孟婆湯—甘棠（三）
（叄）
也是這一天，她沒了爹爹離了娘親，從此之後只能獨自一人。而這一切，最後換來他的一句：“從此之後，你不再是罪臣之女葉棠，你是甘棠，孤的手下甘棠。”
值么？也許是值的吧。她帶着娘親留的話，成了太子殷辰身邊的紅人，沉默寡言的棠姑娘。
旁人啊，只看到了她一朝伴君側是何等風光無限，卻不知其中艱辛，這一切心酸種種，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後來她接受了培養磨練，才知道她需要替殷辰處理一切黑暗中的見不得光的事情。
一個小姑娘，就算是再清醒再渴望權勢，心能有多狠？所以啊，她得到的第一道命令，殺的第一個人是與她朝夕相處的同吃同住的同伴，那也不過只是個小姑娘，早上還在對着甘棠甜甜的笑，可到了晚上，甘棠只能顫抖着雙手，看着那個小姑娘毫無防備的睡顏，無聲哭泣，卻不得下手。
因為在囚牢的日子讓她比誰都明白，沒用了的棋子，就會被丟棄，棄了的只有死路一條。不是她死，就是別人亡。
後來，她越來越麻木，也越來越殘忍，她啊，一步一步踏着鮮血前行。
她一直記着娘親說的話，不相信任何人，不要生事。可這些任何人里，從來都不包括太子殷辰。
她敢信任殷辰，是因為她覺得，他和她是一類人，身不由己，追逐權力。她可憐他的同時也可憐自己，他們都在命運里苦苦掙扎，但甘棠和殷辰都懂得，自由，從來都只有強者才能擁有。
十六歲那年，殷辰將一套水紅羅綺裙放到甘棠的面前，他挑眉示意她換上。
甘棠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與萬千女子不同，這些年她皆以男裝示人，裙裝？她皺眉，她猶豫了很久，才拿上那套水紅羅琦裙進內室去換上，她穿羅裙的雙手有些青澀，摸索了好久才明白該怎麼去換。
銅鏡里的甘棠粉黛未施，素麵朝天，水紅的衣裙卻襯得她膚白如瓷，她覺得熟悉，卻又陌生得可怕。她不知道心裏湧起的是那是怎麼樣的情緒，是無奈，抑或是悲哀。
“我們阿棠換了女子衣裙原來也如此好看啊！”殷辰愣了一愣，他一直知道甘棠長得較為出色，但是沒想到換了女子裝扮卻又是另外一種味道，他撫了撫手上的玉板指，嘴角上揚：“甘棠，待你做完這最後一件事，我便娶你為妃。”
其實這麼多年來，令甘棠最為安心的，不是殷辰信任她交給她比較重要的事去做，而是殷辰在她面前都直呼的是“你我”，沒有高高在上，讓她難得的覺得輕鬆。
可任她甘棠待在殷辰身邊待了多少年，她依舊分不清他眼底對自己隱隱流露的欣賞和愛慕究竟是真是假。
甘棠看着殷辰，她愛他嗎?不，不愛，她自己也清楚的知道，他也不愛她。他們從來都是同類人，不同的是，她為自由他為權勢，各取所需。
若是權勢能夠換來自由，那麼有什麼可拒絕的呢？於是，她點頭應允，卻沒有半分表情。
那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算是難於上青天，為了拿到兵權，殷辰要甘棠去截殺猛將，盜取虎符！
那一戰，尤為艱險，甘棠是從血泊中爬出來的，那時她的手裏還攥着虎符，看到殷辰了，才勉強勾起一抹笑容，將虎符交給殷辰，斷斷續續的說：“殿下，甘棠幸不辱命。”
可她不是神，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也幾乎要了她的半條命被救回來后她也只能躺在床上，一日日拿名貴的葯吊著命。
也是那時，青羽被殷辰派來照顧她，金宇看着這個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身上全是傷，連動彈翻身都會覺得疼痛無比。青羽都覺得有一點心疼，她不知道這個小姑娘的來歷，只能同其他人一起喚她一聲“棠姑娘”，也是從這一聲“棠姑娘”開始，青羽跟了甘棠一輩子。
“棠姑娘，你這是又是為了什麼呢?這樣不珍惜自己，真的值得嗎?”
“值得啊，搭上命去賭一種可能，若是都贏了，那我便有了自由，若是賭輸了，那我也算是努力過了。”
“我啊，要站在巔峰，讓世人不敢約束，說我想說，做我想做。”
那一年，漫天花嫁。可沒有正妻的火紅，沒有滿座的賓客，只是太子宮的喜事，側妃，嫁衣着桃紅。
桃紅啊，雖不如正紅的正統鄭重，但也算是殷辰的一些偏愛了。正是大好的年華，桃紅倒也稱的小姑娘面若桃李，嬌媚可人，青羽替甘棠細細的塗上口脂，戴上珠釵。
待準備就緒后，青羽退後了幾步細細打量着自家主子，眼睛一亮，滿意的點點頭：“棠姑……不，側妃娘娘，今天真美！”
“是么？”甘棠敷衍地笑笑滿目清冷，若當年沒有變故，她還是個官家小姐，她不會嫁給太子，她會鳳冠霞帔，百里紅裝，嫁人為妻，而不只只是個妾。側妃，說到底不過是個被人施捨的妾罷了。
如今啊，她沒有親人，沒有娘親梳發送嫁，沒有高堂可拜，就這樣輕輕巧巧的，把作為女子的婚姻就輕易許了出去。除了離權利更進了一步，還有什麼值得開心的呢？
“側妃娘娘本來就好看，只是今天是您的大日子，比往常更加好看了幾分。”青羽回答的很認真，可是在甘棠身邊的這段日子裏，她也明白了自家主子和太子殿下之間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態。
最後啊，青羽也只能嘆了口氣，上前去攙扶甘棠，一步一步往外走去，今日踏出了這道門，便不再是棠姑娘了。
最後的那幾步，甘棠發現青羽的步伐慢了，她一頓，也隨着青羽放慢了步伐，然後啊，她就聽到了這個原本是殷辰送到她身邊的侍女低低的聲音。
“棠姑娘，最後叫您一次棠姑娘吧。”青羽低低的說：“不論日後如何，青羽都會一直在您身邊的，出了這道門，願您能一世安好。”
“……，好。”甘棠沉默了一下，一滴淚忍不住從臉頰滑落，掉到地上，很快消失不見。
她一步一步，面目清冷，就這樣成了殷辰的側妃。
她離權勢更近了一步，從此之後不願回頭，也再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