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碗孟婆湯—合歡(三)

第一碗孟婆湯—合歡(三)

(伍)

靖朧三十九年,因以下犯上存謀逆之心,太子及其母皇后被廢,靖朧帝立三子祈王為太子。當年凌七雖被發現,可凌七藏的龍袍卻未被發現,她沒有藏在太子卧房,她將那裝龍袍的匣子藏在了太子一個不受寵的良娣後院,一朝告發,便是人贓俱獲了。

靖朧四十年,靖朧帝退位,傳位於三子祈王,世稱天祈帝。

登基前夜,凌七一如當年那樣伏在他的膝上,他撫着她如墨的發,低嘆:“小七,你我相伴十年了,當初帶你進府時向你承諾的,你可還記得?”

“殿下,不,陛下。我還記得你說,你說要我同你一起推翻他的統治,還我家二十八口人的公道。”凌七笑顏如花,現今,她的夙願,他的夙願,全都一筆還清了。

“小七,我給你最後一個任務吧。”

她跪下,聽他吩咐。

“小七,邊疆不穩,唯有你去守着我才安心。小七,我只有你可以信任了。”

凌七抬頭,看着她戀了十年的這個男人,他從一開始便知道如何收買她的心,從多年前哄她出櫃門,哄她加入暗衛,讓她替自己殺了一個又一個人,直到現在,他又要她去為了他守着邊疆。她不想去,她所奢望的,一直不過只是想待在他身邊罷了。可為什麼,就那麼難呢?

“阿七,除了你,我再沒有可信任的人了。”他眉眼輕斂,低嘆一聲,負手而立遙遙對着夜月:“阿七,我在這裏等你,待邊疆穩定,你便回來,嫁給我。”

無法拒絕的言語,無法拒絕的人。

凌七垂眸:“屬下領命。”

離開京城的那天,白雪紛飛,天地皆是白的,一如當年,她遇見他的那天。陌祈給了她將軍的名號,其他的都沒有,沒有親信,只有虛名。

盔甲劍馬,她一人一馬,隻身立於這天地皚皚白雪中,火紅的戰衣隨風起舞,她隻身一人,征戰天下,為他。

“凌將軍,該啟程了。”陌祈身邊的陳公公來送她,陳公公也算是看着她長大的人了,如今不過只能來送她一程,這後路,還得她自己走。

凌七轉頭看了京城最後一眼,大門緊閉,白雪裹着肅殺,沒有人,那城牆之上,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她勾唇,淺笑:“殿下,阿七叫合歡啊,如果你知道,該有多好?”

她轉身,離開。

他的天下,她一定會去守好。

城牆暗室內,他掩在黑暗中:“她走了?”

“是。”

“可有留下什麼話來?”

“未曾。”

一夢又一夢,夢裏相逢;一更又一更,影搖青燈。

她單槍匹馬去了邊疆,為他攏軍心,為他平叛軍。一介女子,硬是在那男人堆里闖出一片天,軍中那一聲“凌將軍”,也從懷疑諷刺到了真心實意。

凌七常會夢見他。

偶爾,也會想起當年血泊中長劍孤立,而他一身白衣,溫言道:我來接你回家。

她永生難忘,只不過,下一回,他會在什麼時候來着大漠風沙,對她說“阿七,我們回家。”

凌七來這大漠已有三年,她又想起那夜他眉眼輕斂,負手而立:“阿七,我在這裏等你,待邊疆穩定,你便回來嫁於我。”這是她來這邊疆一千多日夜,浴血殺敵時唯一的安慰,唯一的期盼。

她這一生的夢想啊。

所以,他的天下,她一定會守好。

可帝后大婚的消息來得猝不及防,陌祈終是娶了妻,卻不是她,不是凌七是那素未蒙面的鄰國公主,是聯姻。凌七沒有回京城,沒有去參加他的大婚,只命人去送了禮。

她在大漠風沙中,舉杯對着明月,對着京城,淚水一滴滴滾落,她一飲而下:“說好的等我回去的,為什麼不再等等呢?為什麼?”

“凌七,別想了,他永遠不會是你的良人。你若願意,嫁給我,我定不離不棄。”黑衣勁裝的男子在她身後說。

這是她軍中的將領,是她過命的兄弟,她也不是不知曉他的心意,只是,這話,為什麼不是他說的,為什麼不是殿下說的?

“韓緒,我不願。”

(陸)

凌七覺得自己在邊疆守了好久好久,久到都記不清在大漠中聽到多少天祈帝納妃的風流韻事。是的,韻事。在這邊疆駐軍中,為數不多的樂趣就是關於皇帝的事迹,她聽說了,麻木了,可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殿下,不是說好了等着阿七么?怎麼,說話不算話呢?

每在她對着京城舉杯時,韓緒都會站在她背後,對她許下承諾,可她也始終只是兩個字,不願。偶爾惱了,韓緒也會怒目而視:“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呢?”

“那你呢?韓緒,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呢?”她在月光下輕輕轉身,眼波流轉,淺笑迷離。

韓緒一愣。

為什麼呢?不過是因為除那一人誰都不行,不過是因為愛罷了。他們都一樣,都是沉迷在愛而不得中的可憐人罷了。

“韓緒啊,他說過的,他會娶我的。”

所以一次次告訴自己,他娶妻納妃,不過都是形勢所逼,不過都是帝王權術,所以他不會對別的女人動情,他一定會,一定會來接她的。

若是以後能長伴在他的身邊,她便知足了。

凌七屢立戰功,加封官職,金銀珠寶,後來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什麼都不缺了,她什麼都不缺了,獨獨缺了個他。

也不是再沒回過京城,那次去,她是去受封的。她終於,踏過千山萬水,再一次,見到了她的漂亮哥哥。

兵馬元帥兼鎮國郡主的加封宴,他坐高位,她於臣席。君臣關係話語不多,也許也是太久不見,見了他,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都過去了,她能趴在他的膝上談話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凌將軍膽識過人數獲奇勝,本該是好好嘉獎的,可孤這一想,卻是再無可為將軍嘉賞的封位了。不知凌將軍,可有何物想要?”陌祈身居高位,黃袍加身目光沉沉,身旁是他的帝后,遠遠看上去,似是一雙璧人。

我想要你啊。

她輕咬下唇,嘴角溢出一抹苦澀的笑,可這一句話,是萬萬不可在宴禮上說,於是她只能強撐出一抹燦爛的笑:“臣受陛下恩澤,本就不該與陛下再討何物了,若是一定想的,那臣要陛下龍體康健,一世長安。”

陌祈在上方,黑眸沉沉,唇角勾起一抹笑。

終是單獨和陌祈見了一面。

夜色正濃,她靜靜看着他,他似乎變了不少,可他的眉眼依舊,仍舊是她的漂亮小哥哥。十三年的相識愛慕讓她不論過了多久,總不會忘了他的眉眼。

“殿下,你可還記得……”凌七看着他的容顏,低聲詢問。可卻被他打斷了接下來的話。

他說:“阿七,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久留的地方。”

她一愣,身形微頓。

她還喚他殿下,他還喚她阿七,一如當年。可她等到的不是他曾許她的諾言,她等到的是,他讓她離開,離開京城,離開他,回到邊疆。

為什麼?

她想問,可最終沒有開口。她念了一輩子的漂亮哥哥,眼眸黑沉,又有掩不住的疲憊,於是她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再抬頭,只有一個字:“好。”

她將所有的淚水都留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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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孟婆的第三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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