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碗孟婆湯—玲琅(二)
(二)
顧平生十八歲的時候就被送去波士頓上學,在父親的一個朋友家住下,那是個美籍華人,一個美麗溫婉的婦人,父親讓他叫這婦人‘凌姨’。
他搖搖頭,躲開了凌姨伸過來的想要擁抱他的手,凌姨的笑容僵了一瞬,有些尷尬,但也只是一瞬間,她轉身笑着向身後招了招手:“Anna,別躲着了,過來這邊。”
凌姨身後的梨花木門“吱——”的一聲,被輕輕打開,一個女孩穿着一條白裙子走了過來,烏黑的發尾輕輕地在風中飛揚,她站在凌姨身邊,身材修長,但年紀並不大,稚嫩的臉龐上那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裏盛滿了怯懦和不安。
但那一瞬間,那個小姑娘的眸子裏有他,且只有他。
凌姨笑着拍了拍Anna的肩,轉頭看向他:“這是我的女兒Anna。她從小生活在波士頓,所以不太會講中文。”凌姨又轉頭對Anna慢慢地說:“Anna,叫哥哥呀。”
女孩張了張有些乾澀的唇,小心翼翼發出了蹩腳的少女音:“哥哥。”
顧平生在心裏暗笑,看樣子的確不太會說中文啊,和她媽媽相比更是不夠看。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女孩膽怯而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眸子時,他終於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他說:“Anna,不要害怕,如果不想叫的話,就不用叫。”
女孩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但很快她就笑了,像是一隻狡黠的描,精緻的小臉明艷得幾乎晃花了他的眼,她年紀雖然還不大,但基本可以斷定了,這個小姑娘啊,是個美人胚子。
聽到顧平生終於說話了,凌姨有些驚喜,她以為這個孩子還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環境。於是讓傭人拿上他的行李,笑着將他領到了另一個小樓。
明明身在波士頓,明明應該全是西方建築,但在這裏,他看到的卻是一幢中國的複式小樓,雕花的木門神秘而優雅。在這千篇一律的西式建築里,它顯得有些突兀。
顧平生並沒有在院子裏多做停留,在得知凌姨為他準備的房間在哪個方位后,就拉着行里去了房間。
一來他剛乘飛機從中國來到波士頓,還需要倒時差調整身體,再者,在一個全然是陌生人的環境下,任誰都會覺得茫然和尷尬。但相信時間會沖談一切的問題,而他也會慢慢學會去融入這裏。
他一言不發跟隨傭人的離開,讓看着他背影漸漸消失的女孩更加無措和茫然,凌姨也沒再說什麼,也沒有安慰茫然的小女兒,只是吩咐傭人去準備晚餐。
儘管離開中國已經很多年了,但她還是習慣於過着中式的生活。Anna滿心都是疑惑,她歪了歪頭看着母親:“媽,他是誰?”
凌芳華笑笑:“他叫顧平生,是媽媽的一個老朋友的兒子,你叫哥哥就好了。”
“嗯……好的,我知道了。可是媽媽,哥哥他,是在討厭我嗎?”
“不,他只是在倒時差而已。”凌姨把桌上的果盤遞給Anna:“親愛的,問問傭人姐姐哥哥的房間在哪裏,然後把這個送去給哥哥。”
Anna端着果盤在顧平生房間門前徘徊了好久好久,平時進出自如的房間現在卻讓她連敲門的勇氣都沒有。她本來不是怯懦的女孩,可是這個叫顧平生的哥哥看起來太過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的冷漠生生讓她剎羽而歸。
怕什麼呀玲琅?這個哥哥也只不過比你大四歲而已。她暗暗打氣,輕輕地敲了敲房間的門。
等了好一會兒房間門才被打開,顧平生看着眼前低眉順眼有些手足無措的女孩,有些吃驚:“Anna?”
女孩抬起頭,漆黑的眸子裏滿是討好和不安,但嘴裏蹩腳的中文口音卻讓眼中這份討好變得有些滑稽,顧平生看着看着,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哥,剛來波士頓還適應么?要不要吃點水果?”
顧平生看着眼前這個才剛剛到他胸前的女孩,莫名眼角就染了幾分笑意,嘴角也輕輕勾起,心裏忽的有些輕鬆,似乎在波士頓的這段日子裏,也不會太過無趣。
“進來坐吧。”
Anna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輕輕擺了擺手:“哥,我就不進去了。”
她低下頭,任由低垂的劉海遮住她那一雙烏黑透徹的眼睛,她將果盤遞給顧平生。
顧平生也不勉強她,看着她烏黑柔順的發,皺着眉心想,這女孩子明明是華人,卻是中文蹩腳,似乎連屬於自己的中文名宇也沒有。
“謝謝你的水果。”他頓了頓,問:“Anna,你有中文名嗎?”
“我……我沒有。”她皺了皺眉,回答的很快,但自己也一直存有疑感:“我的媽媽是中國人,她說過她熱愛中國的一切,但我覺得很奇怪,我作為媽媽的女兒,卻從未有過中文名字,就連中文,似乎也是近幾年才開始學的。”
她說她不願進房間,他自然也不會勉強,那他乾脆就陪她坐在樓梯上,樓梯上鋪有精緻而厚重的地毯,所以坐在地毯上也還算不錯,不冰涼也足夠柔軟。Anna講中文講的很慢,邊講邊糾正自己發音,她漲紅着小臉,縮了縮鼻尖,有種莫名的可愛。
“那Anna,你,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中文名嗎?”顧平生偏頭看向她,清俊的臉龐上不帶感情,似乎只是隨口一提。
Anna抬起頭,漆黑的眸子裏忽然散發著流光異彩,她的期待衝散了眸子裏的膽怯:“那當然啦!我的英文名在波士頓的大街上隨便喊一聲,十個女人就會有六個人回頭,不但沒有創意,也不好聽。”
“所以我覺得啊,在我的心裏,我根本沒有名字。”
“至樂五籍歌,玉音自玲琅。”顧平生想了想,說:“Anna,你以後就叫玲琅好不好?”
她獃獃地看着顧平生,他的唇角微微上揚,帶着一抹笑,就這樣奪走了她的目光,儘管那時的她才十四歲,但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從那一刻起,她是玲琅,他的玲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