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碗孟婆湯—媏梨（八）
（捌）
後來，媏梨廢了很大的功夫和老太太見了一面，當她問道老太太願不願意和她離開的時候，她以為老太太會同意，卻沒有想到老太太卻是笑着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和臨兒是什麼樣的關係，但是到了如今的處境你仍然願意來見我，就說明你是個好姑娘。”
“但是啊，我自十八歲那年入了督軍府，就再沒有想過離開，如果我也離開了，他們老魏家啊，在這督軍府就再沒有什麼存在的痕迹了，所以就是死，老婆子也只能死在督軍府。”
“但是你不一樣啊姑娘，臨兒走了，可你還得活下去。”
媏梨離開后沒過幾天，卻聽到了老太太去世的消息，那時她站在春棠樹下，聽到仙桃說的時候，愣了好久，才慢慢點點頭，或許對老太太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也是那一天的晚上，班主來找她，臉上滿是糾結與悲傷，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咬咬牙，盡量以歡快的語氣說：“我們媏梨長大啦，都有人惦記了呢！”
媏梨心裏湧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她看得出眼前這個算是看着她長大的男人臉上的笑容是多麼的勉強，於是她淡淡開口：“發生了什麼事，您說吧，沒關係的。”
班主一臉為難，看向她的眼神里滿是心疼和憐惜，他是真的把媏梨當成女兒來疼愛的，一想到她連二十歲都沒有，就一陣愧疚，可有些事，不得不面對：“寧督軍的那場晚宴你去了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注意到了你，暗暗對我施壓，要娶你，做四姨太。”他知道這真的很殘忍，那寧督軍，如今已經四十多歲了，而他的媏梨，二十歲都不到。
“是么？”她有些恍惚，本能回答。她知道，是因為那次給老太太解圍而招惹上的，但是她不後悔，她看着班主，說：“我不願意。”
“阿梨，其實你喜歡先前的魏督軍吧？”班主笑着說：“你呀，以為自己那些小心思誰都不知道呢？就算我明輝戲班的戲唱得再好，也不能讓一個眾所周知不愛戲的督軍常常來吧？不過······倒是可惜了。”
媏梨一驚，看向班主，但見班主臉上除了笑意別無其他，也就漸漸穩下心緒來。
“你娘啊，和你一樣。”班主不再看着她，目光移的遠了一些，看着虛空，也許，是在看着過去：“你娘啊，，眾人都知道她叫杏花落，可誰都不知道，在她成名之前，她是叫初棠的。”
那時，班主還不是班主，只是明輝戲班的弟子。所幸入門的早，在師傅底下擔了個大弟子的名號，他有個總會甜甜叫他的小師妹，小師妹是師傅撿回來的，師傅讓他幫忙取名，那時剛是春棠初初開放的時候，於是小師妹便叫初棠了。小師妹漸漸長大了，學了旦角，後來他們總在一起唱對台戲，戲裏的才子佳人，愛恨情仇，大師兄便以為，這場對台戲，可以演一生。
後來突然有一天，小師妹對大師兄說，師兄，我好像遇到了我的蓋世英雄。
那時候，她的眼睛裏彷彿都在發光，透露着掩飾不住的欣喜，她又說，他說我的名字不太好聽，他給我娶了個新的名字，叫杏花落！好聽吧！師兄？
那時的大師兄啊，是個傻子，他什麼都不敢說，只能擔憂的看着小師妹投入她的愛情中，哪怕她從此改掉了他取的名字。後來啊，小師妹懷孕了，那時候她才十八九歲，那個小師妹口中的蓋世英雄卻離開了淮城，原來那男人早有妻室，原來那男人只不過是把小師妹當作露水情緣，不會有什麼結果。
可小師妹執意要生下那個孩子，師傅將她趕出了明輝戲班，大師兄暗暗照顧着她，後來小師妹生孩子時大出血，孩子剛誕生，她便不在了。
後來啊，大師兄把那孩子抱回了戲班，取名叫春棠。春棠，初棠，最後的命運卻都逃不過被另一個男人影響。
“你娘生你之前，我曾和她說過，可不可以不生下你。雖然自私，但是這是你娘最好的選擇。”班主還在笑，媏梨透過他的笑，看到了他幾十年隱忍的愛，彷彿想起她娘，嘴角便會忍不住上揚：“可是你娘啊，她堅持要把你生下來，她說，你是她一個人的孩子，正如她的愛情，從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的。”
班主已經老了，歲月在他的雙鬢留下了痕迹，他的臉上也有了細紋，但透過歲月，他還在深愛着那個叫他大師兄的小師妹。
“班主，我啊，好歹是我娘的女兒，我不可能會嫁給那個寧楊的。”媏梨抿了抿唇，低聲說：“我想······”
隔天，大街小巷都傳着一個驚天大八卦。
明輝戲班的台柱子媏梨，瘋了。
又聽說那明輝戲院念在之前媏梨替他們贏回了不少名聲的面子上，倒沒把人趕出去，劃了個小院子讓那瘋子住了進去，據說啊，那媏梨每天十一二點的時候就會偷偷去戲台上唱《長生殿》，‘咿咿呀呀’的，別提多瘮人了。
這消息傳到督軍府的寧督軍耳朵里的時候，他一詫，復又皺眉：“真的？可惜了，倒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可再美，他把那媏梨娶進自家后宅當四姨太的心也沒了，要真娶了，他督軍的名頭該往哪放？
又一夜，媏梨在戲台上輕揮水袖，台步微移，咿咿呀呀唱着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恨情仇，哪怕台下座上空無一人。她熱愛這個行當，卻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敢在這戲台上唱上一曲。
仙桃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自家小姐突然就瘋了，便日日陪着小姐在這台上唱上一曲，她淚眼朦朧的看護着小姐，胸腔里滿是心疼，小姐啊，只唱這一曲。
媏梨唱着唱着，一抬頭，恍惚間彷彿看見不遠處的那個位置上那個有個男人坐在那裏，那人就坐在那裏，靜靜的看着她，劍眉微挑，桃花眼帶了一絲多情，他說啊，眼前人，身後媏，梨花滿芬芳，不若你叫媏梨吧。
忽地，卻看見仙桃站在了她的面前，阻止她再唱下去。仙桃眼眶裏溢滿了淚水，哽咽着對她說：“小姐，別唱了，魏督軍已經不在了！不在了！”
媏梨愣了一愣，眼淚忽地就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