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織雲(一)
宋可遇的神經緊繃了一個多星期,可惜除了每天和秘書處那兩個小美女插科打諢外,冉老闆根本沒給他任何錶現自己衷心狗腿的機會,也就是說,從面試那天算起,他就再也沒見過冉老闆了。
秘書處被安排在107層最左邊臨窗的位置,這裏遠離冉老闆的冷氣區域,宋可遇慢慢也喜歡午餐時流竄到這邊和大家一起吃飯。
走性感路線的劉秘書皺着眉走回辦公室,“這快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催了好幾次也不送來。”
年齡最小的吳秘書幫她拉開一旁的椅子,招呼她一起吃飯,“先吃飯。怎麼?冉總催了?”
“那倒沒有,”劉秘書氣鼓鼓的坐下來,發泄似的塞了一口米飯,“冉總不摧我才心裏發慌呢,誰知道會不會直接把我辭退回家,我們一家人可都以我在千世集團工作為榮呢。”
吳秘書笑起來:“你這麼儀態萬千的,冉總怎麼捨得讓你走?該擔心的是我們。”
“少來,”劉秘書心氣稍微平和些,“冉總不是我的菜,我男朋友對我可體貼了。我看冉總最不捨得的應該是你吧。”說著拿手肘碰碰吳秘書。
吳秘書就做出一臉花痴狀,大眼睛裏滿是嚮往,“冉總要是真能不捨得我就好了,我天天都在盼望着,什麼時候能上演‘霸道總裁愛上我’、‘霸道總裁包養我’、‘霸道總裁推到我’。”
被吳秘書看着,宋可遇也挑挑眉玩笑道:“完了,咱倆要做情敵了,我也求包養、求推倒。”
“那讓冉總一起包養咱倆吧,反正你和冉總的臉我都心水,我不介意的喲。”吳秘書還沒說完,劉秘書就撲上去撕她的嘴,三個人笑做一團。
下班前劉秘書小跑着過來找宋可遇,“快遞答應我今晚一定送來,可是你看,今天是我男朋友過生日,你能不能......”
宋可遇一笑,“這有什麼,我今晚沒什麼事,我留下等,一定拿到,你放心吧。”
劉秘書和吳秘書一起下班了。宋可遇一個人晃到秘書處吃了桶泡麵,又看了會兒雜誌,恍惚間好像還睡著了一會兒,手機鈴聲響起才把他叫醒。
曹小胖發短訊提醒他今晚拆遷區可能會被拉電閘,讓他準備蠟燭有備無患。
緊接着一樓大堂的電話也打來,說快遞已經上來了。宋可遇看看時間,十點一刻,索性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一下,先行走去電梯間等着。
電梯間的燈不知什麼時間壞了,一閃一閃,晃的整個電梯間忽明忽暗,也晃的宋可遇有些眼睛疼。所幸沒過一會兒,“叮”的一聲,宋可遇正面對着的電梯門就打開了,宋可遇向裏面平視過去,並沒有看見人,待要轉身,餘光才掃見電梯角落裏蹲着一個嬌小的姑娘,赤着腳,白色長裙,海藻一般濃厚的黑色長發直垂到地面,發梢微濕滴水,因為垂着頭,長發幾乎遮住了整張臉。
宋可遇有些疑惑的稍微彎下腰詢問道:“你怎麼了?需要幫助嗎?”
那姑娘就緩緩的仰起頭來,露出泛着青白色的臉孔,聲音飄渺沙啞,“你居然能看見我?”
宋可遇心裏一緊,腳下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叮”的一聲響,宋可遇背後的電梯門也打開了,還沒等他回身去看,就聽到一個粗重的男聲響起:“嘿,怎麼又是你!剛才我在樓下送快遞,就被你嚇一遍了。”
那白裙子妹子馬上吐吐舌頭,把擋在臉上的頭髮掖在耳後,靈活的站起身,臨了還調皮的朝宋可遇眨眨眼睛,按了下行按鍵,關上了電梯門。
宋可遇呼出一口氣,看那個送快遞的大叔頗為生氣的抱怨:“是樓下的一家廣告公司,可能辦什麼主題活動,一屋子人都扮的鬼啊神啊的,這姑娘估計喝多了,剛才就在他們公司門口嚇我一回了——也嚇着你了吧,真是吃飽了撐的。”
“嗨,沒事,”宋可遇聽完也笑起來,接過快遞簽了自己名字,“我膽兒大,從來不信這些,光這樣可嚇不住我。您這麼晚還送呢,辛苦了。”
快遞大叔也憨厚的笑笑:“送完你們這單就下班了。走了,再見。”
宋可遇圓滿完成了劉秘書交代的工作——也是他上班以來唯一一件可以稱得上“正經”的工作,腳步不自覺都輕快起來,拿着快遞文件向秘書處走。不知怎麼心思一動,又折回身來,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送佛送到西,既然是冉老闆急等着的東西,不如直接放到他辦公桌上去,等他來了公司,立時就能看見。宋可遇覺得,保住長久工作的第一步,一定要在細節上體現自己的價值。
輕輕推開門,這是他第二次踏進這間辦公室。第一次沒來得及仔細打量,這次沒有其他人在,他把快遞袋放到辦公桌上,倒不急着走了,頗有興趣的四處看了看。但他沒有開燈,一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再者今日疏雲朗月,從環繞辦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外,映照進滿室皎柔的星光。
他很有些惡趣味的故意站在了那天冉老闆臨窗而立的位置上,有樣學樣的抱着手臂,想了想,又支起一隻手指抵在顴骨邊,自覺學的十分到位,心裏得意,“哈哈”笑了幾聲,向窗外望去。
濱城的夜色還是使人迷醉的,遙遠的街橋都被點點霓虹點亮,距離將絢爛燈火渲染成恰到好處的迷濛;仰頭則是點點繁星璀璨。可不知為什麼,他站在這天上、人間的“中間”,卻彷彿離哪裏,都那麼遙遠。倒不至於悲傷,只是有些寂寥。
不知道那位在洞簫聲里臨窗而立的冉老闆,是否也是這樣的心境?
宋可遇的仇富心理被熨平了一些,悵然的嘆口氣,打算下班回家了。
可是剛一轉身!冷汗瞬間爆出毛孔,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才含住了喉嚨里的尖叫,屏住呼吸,看着他親愛的冉老闆,正瞪着一雙雀躍又好奇的眼睛望着他,距離近到幾乎與他鼻尖相抵。
這麼近的距離,他終於看清了冉不秋的眼睛,雙眼皮的褶皺順着狹長的眼瞼向上輕挑,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向下,將瞳孔護在一片魅惑的陰影里。
“你是誰?”他輕快的問,可馬上用一隻手搭在喉嚨的位置,微張着過薄的嘴唇,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宋可遇趁着他愣神兒,一矮身從這個詭異的位置逃脫出來,指着辦公桌上的快遞袋訕笑:“給您送快遞,不知道您來公司了。是劉秘書讓我送來的,說您急着要,沒什麼事的話,我就......”
他聲音一哆嗦,手腕被搭上了一截微涼的手指。冉不秋就像一個魅影,極優雅嫻熟又......妖嬈的,從他身側緩緩探身到他耳邊,近乎撒嬌的祈求,“你陪陪我?”
宋可遇真覺得日了狗,內心忍不住罵了無數聲fk,若有似無的呼吸噴在他的耳後,激起一層顫慄。此時此刻詭異指數已經有點快突破他的心理極限,他沒想到冉不秋不僅變態,還精神分裂。他在心裏的小花瓣已經開始自動數起來:辭職?不辭職?辭職?不辭職?
可冉不秋完全不給他反應,下一秒就戲劇化的向一旁走了幾步,伸展出自己筆直的長腿,撩起褲管看了看,雙手捧着臉喜極而泣的樣子,仰頭旋轉起來。
宋可遇努力使自己心理沉着下來,把其他想法暫且放置一邊,在冉不秋無暇他顧的時候,背脊緊緊貼在牆邊,盡量不着痕迹的向門口滑去。
使宋可遇再次驚異的是,冉不秋突然極虔誠的雙手合十,看着宋可遇的方向,哀婉的說道:“您就答應我吧,大人!我等這一天,真的太久了!”
宋可遇瞪大了眼睛,腳下一滯,後知後覺的用手指對着自己,“我?”
然而冉不秋辜負了他的自作多情,快速的奔向落地窗的方向,嘴裏喊着:“您不答應,我就跳下去!我就跳!”可他手忙腳亂的在玻璃上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開窗的機關。眼神一瞥,又沖向辦公桌,抄起一把裁紙刀,抵在自己臉上,惡狠狠的威脅道:“您不答應,我就把臉划傷,划毀容!變成醜八怪!”
事已至此,宋可遇反而不怕了,他開始覺得自己這位老闆可憐了,有錢有什麼用,關鍵精神不正常啊。他收起了剛才的驚悚,出於對病人的無限同情,滿懷人道主義精神的上前勸解道:“冉總啊,您有什麼想不開的,先把刀放下,有什麼難處,我幫您想想辦法,我不是您秘書嘛,我幫您。”
可就在他想要去奪刀的瞬間,冉不秋卻直接扔下了刀,軟軟的撲進他懷裏,用一種邪惡又曖昧的語調貼在他的唇邊說:“他是您的秘書,您不答應......我就輕薄他......就睡了他!”
“咣當”!宋可遇的大腦當機了,近畔的冉不秋身上傳來不具名的淡雅的草木香,冷冽卻沁人心脾,宋可遇暗暗咽咽口水,他覺得自己甚至有些鬼使神差的想:要不然我就從了吧。
冉不秋的眼神里有股狂熱的不顧一切,卻不是因為近在眼前的宋可遇,而是看到他自己的左手不慌不忙的抬起來,四指微蜷,骨節分明的食指向左右徐徐的擺動了幾下,這幾乎可以稱之為世界語言:大寫的拒絕!
還在暗戳戳動小心思的宋可遇下一秒就被棄之如敝屣,冉不秋用與他清悅嗓音極不相符的聲音哀嚎着,困獸一樣在空曠的辦公室里轉了無數圈,突然立在地中間,頭向一側微微垂下去,像不堪霜雨摧折的梨花,右手掐成蘭花式,慢慢屈膝向地面跪去,戲曲般的長調啼喚了一聲:“大~人~吶~!”
宋可遇直覺兩邊面頰上不自覺的一抽。
那邊就在冉不秋雙膝將將快要觸及地面的時候,他的左手緩緩的抬了起來——被拋棄的宋可遇和保持膝蓋彎曲懸空詭異姿勢的冉不秋齊齊去盯看那隻動作舒緩的手指:拇指和食指相連,圈成一個環,其餘三根手指直立。
冉不秋愣了半天,迷茫的看向宋可遇,“這......這是什麼意思?”
“額......”宋可遇的三觀已經無存,此刻對自己看到的世界充滿了質疑,疑惑不定的答道:“大約是ok?就是好的、行了、可以、答應......”
冉不秋不待他說完,歡呼着站起來,原地跳了幾下,在那隻左手不耐煩的指引下,走進了直升電梯,關門前還朝着宋可遇拋出一個飛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