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曾流經每一寸皮膚
雨後的陽光從落地窗照射進來,繁鏤身上的紅色浴袍就像是會流動一般輕柔,泛出好看的光澤。光着腳丫,純粹的不添加任何裝飾,就像是童話里的精靈。重點是畫面太美。就像是安老爺子收藏的壁畫。
龍柏站在沙發後面給少年收拾頭髮。畫面溫馨極了。
看見了他,少年放下手裏的碗,“阿非怎麼來了?吃早餐了沒?”
虞非考慮到可能又是龍柏下的廚,頓時覺得心裏堵的難受。
不尤皺起眉頭,“怎麼不穿鞋?”
“龍柏也沒穿。”繁鏤抬頭看他。
這算什麼理由?
虞非走過來坐在少年身邊剛洗過澡,少年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虞非不尤的加深了呼吸,“來多久了?”
她脖子裏的指骨墜子微微泛着暗光,“半個多小時。”現在才九點。
“嗯。”
“我去給她拿拖鞋。”龍柏沒好氣的說。
因為虞非在,繁鏤沒有拒絕。男人和女人到底是有骨骼上的差異的。繁鏤將腿盤好,讓浴袍遮住自己的腿和腳丫。
虞非摸了一下桌子上的碗。剛好不燙嘴巴,端起來給她,“快吃吧。”
“嗯。”少年這才用勺子吃了起來。
“別掉身上。”虞非拿了她的一條帕子鋪到她腿上。少年剛好將一滴粥掉上面。
少年立刻紅了耳朵。
“都多大人了,吃東西還漏。”虞非還是說了她一句。
原本是去她家找她了,發現她不在,就猜測她在這裏。
繁鏤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尷尬,乾脆直接用嘴巴喝。
也快要中午了,所以龍柏只給她盛了多半碗。少年吃完時,龍柏也拿着她的拖鞋從樓上下來了。
“見過伯母了?”虞非問她。
“嗯。見過了。”繁鏤點頭。虞非看着呢,少年不好意思露出腳丫來,只好繼續盤腿坐在那裏。尷尬的不行。
“時間還長,打算做什麼?”龍柏將頭繩遞給繁鏤,“髮根有些發黃了,估計你還得抽空去染頭髮。”
“嗯。”繁鏤點頭,“有時間就安排。讓我想想。”
“繁鏤,”龍柏將手機遞給她,“我們下星期二就要和隔壁S市打比賽,今天和他們預賽一下。我忘記和你說了。”龍柏是斟酌了好久才開口的。
虞非看了龍柏一眼。拿出手機來,滑動界面。
那天他原本是打算告訴繁鏤的,但龍柏說要自己和她說。沒想到他忘記了。
“嗯。是沒看。”繁鏤面色微變,接過手機調整姿勢,“難怪你準備了平光眼鏡用來打遊戲。”
繁鏤準備將腳丫放進拖鞋裏,“這麼說還有四天?”
是的,四天。繁鏤眯了眯雙眸。瞳光很快就暗了下來。
“嗯,可以這麼說。”虞非抬頭看她,正好看見少年白皙光潔的小腿。
繁鏤本來就白,被紅色稍微一襯托就更白了。
拖鞋裏露出少年圓潤小巧的腳後跟,虞非別過頭去,不再看她,“你以後多吃點。”
“為什麼?”繁鏤意識到他剛才在看她的腿,低頭也看了一眼。是很容易讓人懷疑。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
“都還在長身體,體型太小,歐亞聖軍校體檢恐怕過不了。”虞非很認真的說完。
少年拿了消毒毛巾擦手,像是在思考,“那確實很麻煩。我還是得考慮一下後門,到時候必要的訓練有可能也參加不了……”
“嗯?”
那你上軍校幹什麼?
“歐亞聖軍校是用來培養優秀指揮官的地方,並不是用來培養滿身腱子肉的戰士的。”繁鏤語氣有些嘲弄的意思。
“也對,就憑你的地位,也不可能讓你做極其危險的事情。”虞非點點頭。但眼睛卻沒有離開繁鏤。她說話語氣不對。
“而且,我也未必能完成歐亞聖軍校的學業。”繁鏤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眼裏閃過不明的暗光。或許……
虞非等着少年的下文,但少年卻沒再回答。
她的案子到底是重大了一點。關乎A國和B國的外交問題。是遞交到了最高行政中心,由執法辦案中心的人負責。所以即使是重案組,也沒有權利着手調查。最多也只是有一些備份的案發照片和模稜兩可甚至都談不上是線索的東西。就別說在江城的重案組了。
虞非聽說過,繁鏤的案子是在事發半年後被遞上去的。原本就是重案組負責的,但是,A國那邊已經在聯合國控訴了B國。事件持續發酵升溫。被遞到執法辦案中心沒多久,執法辦案中心就出了內鬼,不少能夠追查的線索都被銷毀了。因此這個案子被列入了世界十大懸案里。
這些都已經是國家機密極的事情了。虞非也只是聽自己父親說起過。他那個時候就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偏偏事關重大,不會交到那時還只是高中生的他身上。
案子的調查至今都還沒有停止,聽說今年直接是加大了力度。政府部門都在給執法辦案中心施壓。甚至在前不久,聯合國秘書長訪問B國時都有問起這個案子。
江城的重案組近年來因為虞非和龍柏的緣故而偵破了不少疑難案件而名聲四起。虞非早在遇見繁鏤的那天開始就在申請這個案子了。
雖然虞非父親身居上將之位,也是直到這些天繁鏤來了江城,行政中心那邊才有了些回應。
“為什麼?歐亞聖軍校學業只有兩年而已。”龍柏忍不住的問她。
“是國家機密問題了。”繁鏤回答的滴水不漏。看不出是在意還是不在意。
“你為什麼會上軍校?”虞非用手機登錄了遊戲界面。
“這個問題就很難回答了。”繁鏤勾了勾唇角,眼底卻已經溢裂出了不同尋常的光,“阿非是在套我的話?”
“套話?”
繁鏤抬頭看了看皺着眉頭的虞非,眼底的疑惑和探究並不是裝出來的,“你剛才的問題讓我以為B國是讓你來套我的話的。”
他們都身份特殊。這點虞非也知道,尤其是他父親是海軍陸戰隊指揮官。而繁鏤是即將要成為指揮官的天才少年。她會這麼覺得也合情合理。
只是,被她懷疑,虞非還是下意識的呼吸一滯。這滋味並不好受。
也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影響了他的情緒,虞非並沒有很快意識到此時的繁鏤其實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繁鏤了!敏銳,多疑,一句一字間都是試探。甚至是運籌帷幄之中!
她的變化龍柏卻看見了。自信,驕傲,不可一世。以為將自己偽裝起來,外界環境就不會傷害到自己了嗎?
虞非忍不住的用一隻手捂住了少年的眼睛,他還是意識到了問題。
眼前瞬間黑了下來。繁鏤怔了怔,下意識的警惕了起來,清楚的去感受周圍的事物,即使是黑夜,她也可以做到應對自如。
偏偏這個大男孩沒了其他動靜。繁鏤靜觀其變。
話到嘴邊,龍柏卻突然握住了虞非的手腕,“下周二是她家人的祭日。”
虞非怔住,難怪她的那個人格會在聽到時間時出現。自動保護虛擬人格嗎?
繁鏤放緩呼吸,揣測他們的用意。也讓自己不去再想其他!
但虞非放下了手。
“你們……”繁鏤危險的眯了眯眼睛,不確定他剛才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她猜到的那件。
“你的人格……”虞非看着她的眼睛,變的極其嚴肅。
繁鏤下意識的蹦緊了身體,她在防備。
得到這個答案,虞非就明白自己的計劃今天怕是不能實現了。何況剛才龍柏已經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將繁鏤從自己的局裏拉了出來。
許久,繁鏤突然笑了起來,卻和她平時給人的感覺不一樣,“聽聞,心理界有一種叫做心理暗示的治療方案?當患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個點上時,說一句患者最在意的話,或者是事,並且是患者沒有注意到的,就能夠影響到患者的情緒和思想。”她說的輕描淡寫。但心理暗示的作用卻遠遠不止能夠影響情緒和思想。而且,亦正亦邪。
“所以,被本少猜到了目的,你想要給我下心理暗示?虞美人?!”
虞非身體略有些發僵。他僅僅只是蒙蔽了她的雙眼,她就什麼都猜到了。
“你剛才想說什麼?”繁鏤問他。
虞非不答。思考這就現在的情況她能夠受到多少影響。
“回話。”不容置疑的語氣。
“你覺得我會說什麼?是會傷害到你的話,還是對你好的話。”虞非問她。還是把她的那個人格弄出來吧。這種事只能以後解決。
龍柏坐在旁邊靜觀其變。依照繁鏤的能力應該不難應對。只是,畢竟是心理暗示……龍柏看着虞非,面色凝重。
“下心理暗示是套取我秘密的絕佳選擇。”繁鏤回答的巧妙,隨時等着他的回復,或者是暗示。
暗示一旦成功,後果不堪設想。
虞非是想讓她的兩個人格合二為一。所以暗示也是這方面的。但繁鏤此時一心認定是關於套取B國機密的。
“如果是,你會把我怎麼樣?”虞非繼續深入。順帶看了一眼旁邊的龍柏確保他不會再搗亂。
“短時間內,我確實不能把你怎麼樣。”繁鏤勾了勾唇角,“將來,就不一定了。”是的,將來……
“你就這樣懷疑我?”
“龍柏和你是一夥的?!”繁鏤這話看似答非所問,卻是在說,她連龍柏都是在懷疑的。
青梅竹馬又如何?兩小無猜又怎樣?時隔多年在前,國家利益和家族仇恨在後。誰還會完全的相信誰?!
“繁鏤。”虞非突然開口了。看着他,瞳眸越發的深邃,“你是不是活在陰謀的世界裏太久了。這裏是凡間。”
繁鏤怔住。
你是不是活在陰謀的世界裏太久了。所以只想着他們是如何算計你的,如何不擇手段的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如何想要讓你跌落神壇的,如何……
這裏是凡間。
對啊,她是來度假的。她並不需要面對那些人皮面具。這裏也沒有需要她去算計的任何人。
繁鏤呼吸一滯。面色發白。那她剛才做了什麼?明明已經調整了過來,怎麼輕易的又回去了呢?她果然是一個讓人厭惡的,虛偽,殘暴,不擇手段的人吧。
轉而繁鏤有些驚恐的看着他們,略有些狼狽的向樓上走去。
虞非追上去。他知道自己成功了。龍柏也起身忙追了上去,“阿歡?!”
繁鏤動作快的不行。
他們追上去時,繁鏤進了浴室將門反鎖了。
很快就傳出了嘩嘩的水聲。
不是洗過了嗎?
為什麼還要洗?
龍柏和虞非都下意識的退出了浴室。
龍柏記得那個時候。就是她背着她母親屍體來找她的時候,也是在浴室里呆了很久。幾乎洗掉一層皮!她說她要洗掉着一身的膽怯,滿身的污穢!
龍柏猛然握拳,拳風凜冽,發狠的砸在了虞非的腹部!
虞非注意力都在浴室,所以完全沒有防備,身體直接碰的一聲悶響撞在了牆上,腹部痙攣,一時間疼的無法思考,“你……”
龍柏不再理會他,上前去拍浴室的門,胸口不斷起伏,“阿歡,你出來!聽到沒有!沒有人會覺得你臟!你不要再洗了!而且我們也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繁鏤!”
“你別喊了!”虞非倚靠在牆上,“她有雙重人格症。”
龍柏愣了一下,轉頭看着他,語氣很沖,“如果是我,我也會被逼出神經病來。”
五年前繁鏤家族的案子,龍柏是知道很多的。甚至是重案組不知道的,他都知道。就別說繁鏤為什麼說她未必會完成學業的事。
浴室里,流水沿着少女的脖頸傾瀉而下。周身霧氣環繞。她雙眼緊閉。已經處在完全與世隔絕的狀態。
她也並沒有聽見外面的任何聲音。
你是不是活在陰謀的世界裏太久了。
繁鏤記得那個全黑的夜晚。
那個被哥哥捆綁了雙手雙腳,塞着嘴巴藏在小小的藏物間裏個子還沒有長開的女孩兒。
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哥哥用來給她放禮物的,修在他在B國別墅的卧室中間的一個小間閣。
黑夜裏,有骨頭剝離出肉體時的撕裂聲,他隱忍的痛哼聲。還有透着興奮的羞辱聲。然後就有粘稠的液體沿着地板的縫隙流進來,很多很多……直到她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血液還在流……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開始學着算計人。學着活下去。學着變成哥哥。
繁鏤加重了呼吸。是很久了。五年了吧。
她算計過小孩子,算計過殺人犯,算計過自己的下屬,算計過自己的對手,算計過自己的合作夥伴,即使是A國皇族她都不曾放過。
溫熱的液體像極了那年流經過她每一寸皮膚的熱血。就像是哥哥一直,一直都還在她的身邊守護着她!
周身突然出現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龐,一頭金黃金黃的捲髮,笑彎了一雙明媚的眼睛。轉而,寬大的身軀將她的身體包圍住。聲音細膩而又溫柔。
唔,我的阿歡可是小天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