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學宴
許是因為許仙與孔攸同是錢塘學子,兩人被分配到同一間宿舍當中。
室內竹桌,竹椅,竹凳,竹床,香爐微醺,屏風作欄,裝飾樸素雅緻。
二人將行李放下,等收拾好床褥,都覺有些疲倦,縱然許仙修道小有所成,但坐了幾個時辰的馬車,渾身上下也有些不舒服,於是稍微休憩片刻,不知不覺間已是晌午。
兩人都覺腹中有些飢餓,便一同出了房舍,準備去尋一處可供吃喝的地方。許仙與孔攸兩個人本就是錢塘縣府試的頭名與第二名,成績優異,被白鹿書院作為廩生錄取,其實就相當於後世的全免生,不僅不需要掏學費,就連平時的吃喝都是不需花錢的,所有費用全部由官府出資。
只是這書院裏的飯舍在何處,卻一無所知,只能慢慢找尋。
剛剛出門,隔壁不遠處的一間竹舍中同樣走出一人,見到許仙二人後迎了上來,笑道:“兩位兄長請留步!”
許仙側首望去,只見來人身材高大,一身青衫,蓄着淡須,相貌頗為俊美,疑惑道:“這位兄台是?”
“忘了自我介紹,在下郭遠鈞,祖籍嘉興,乃是今年書院的新進學子。”郭遠鈞拱手行禮,目光落到兩人身上。
許仙二人連忙回禮,互通了姓名。
郭遠鈞性子外向,頗善言談,適才見到許仙二人就住在隔壁,與己為鄰,定是同自己一樣剛進書院的新生,想到以後少不了要打交道,便忍不住生出結識的心思來。
而一番攀談之下,三人之間的關係果然拉近許多,許仙兩世為人,雖然年紀並不多大,但總算多了些看人的經驗,早就瞧出對方雖然健談了些,心思卻頗為純良,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又談片刻,郭遠鈞張口問道:“漢文兄,子尋兄這是準備到哪裏去?”
許仙道:“天至晌午,卻是我們兩個腹中飢餓,準備去飯舍吃飯。”
郭遠鈞聞言瞭然道:“我猜也是如此。”忽然一笑,“我這裏卻有一樁好事要說與兩位兄長聽,今日在西湖之畔,煙雨樓中有一場大大的酒宴,不知漢文兄,子尋兄可有興趣?”
許仙聞言摸摸下巴,“酒宴?”
孔攸亦有些疑惑,不解道:“遠鈞兄可否說得詳細些?”
經過郭遠鈞一番解釋,二人才知道今日的煙雨樓中,有同院的學子大擺筵席,要宴請諸生,消息早在書院中散開,只是他們兩個來的晚些,是以並不知曉。
孔攸聽罷不免遲疑道:“人家並未邀請我二人,就這麼前去恐怕……恐怕有些不太合適吧!?”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但凡院中學子,皆在邀請之列,子尋兄放心前去就是!”
孔攸仍有些猶豫,終究拗不過郭遠鈞再三規勸,半推半就間,連同許仙一起出了書院,準備去煙雨樓。
走了約莫五六里路程,三人便來到西湖之畔,街上人流如潮,車馬往來,正前方卻是一幢高足五層的酒樓,十分壯麗,在這一眾建築中十分醒目。
正門上方的牌匾書有‘煙雨樓’三字,檐前鐵馬叮咚。
郭遠鈞卻似原先來過一般,帶着兩人熟門熟路的徑直來到頂樓的一處房間當中,說是房間卻並不准確,蓋因舉行酒宴處四面無壁,只有十幾條白紗自橫樑垂下,隨風輕輕搖擺。
身居此處,外間景色一覽無餘,意趣橫生,端是妙極。
許仙三人來到這裏時,發現已有不少士子打扮的年輕人或坐或立,低聲交談着什麼,見他三個來到,也不以為意,畢竟能來到這裏的都是白鹿書院的學子,各個都是己處郡縣有名的才子,再多來一兩個人又有什麼稀奇,除非是江南四大才子那般的人物,才會得他們另眼相看。
宴會還未開始,許仙負手站在閣邊,俯瞰西湖之景,但見湖水如碧玉,幾座島嶼點綴其中,卻絲毫不顯突兀,反而更增幾分溫婉動人。
極目遠眺,水色與天光相接,化作一線,憑許仙的目力也僅可隱隱看見一片模糊的城廓,正是錢塘縣,恰與這座煙雨樓隔岸相對。
閣中學子越聚越多,一眼看過只怕不下二十餘人,就在這時,終於從樓下傳來一陣富有節奏的腳步聲,一名身着月白長袍,身量頗高,長相俊美的年輕人大步走入閣中,身後跟着一眾婢女,有那認識的人立即站起身來,拱手迎道:“李兄終於來了!”十分熱枕。
李文鑫聞言點頭示意,對身後婢女吩咐道:“趕快將酒菜呈上來。”復又轉過頭來,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笑道:“大家站着幹什麼,快快入座吧,你我皆是同窗,又何必拘謹?”言罷在主位上坐定。
眾人見狀頓時恍然,原來面前這人便是此次宴會的東家,姓李名文鑫,乃是杭州本地人士,同樣是今年白鹿書院的新進學子。據傳家裏頗有些資業,平素喜愛結交朋友,這才趁着書院開學前的這幾日宴請眾學子。
主家到來,眾人自一一行禮,這才紛紛落座,許仙三人隨意找了一處靠中后的位置坐下,並不顯眼。
這時候那些美婢如蝴蝶般從眾人中間依次穿過,素手輕執,呈上盤盤珍饈,壺壺美酒。香氣馥郁,不知是酒香,還是人香。
正對面,一名二八年華,身着粉衣的女子倚欄而坐,身前則是一架古樸古琴,素手撥弄,弦音如玉。
那李文鑫說了幾句寒暄的話,酒宴便正式開始,一眾人起初還有些拘謹,但幾輪酒下來,見李文鑫為人豁達,不拘小節,也都漸漸放開,大聲談笑起來,氣氛好不熱鬧。
許仙看看一旁的撫琴女子,又看看同桌的眾人,目光最後落到面前的菜肴上,眼中頓時露出‘殺氣’,只覺桌上美酒美食都在拚命地向自己招手,自然食指大動,大快朵頤起來。
心道:“這古代的人也真會享受,美食美酒,美人相陪,若是覺得乏了,還可去坊間找個姐兒消消火,日子簡直不要太滋潤好嗎?不過卻只有錢人才享受的起。自己渾身上下的衣兜翻遍了,也尋不出五兩銀子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於是化悲憤為食量,大吃特吃起來,好在席上人多,他所選的位置又不顯眼,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一旁的孔攸見他吃相凄慘,臉色略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漢文……”
許仙聞言轉頭沖他看了一眼,道:“子尋,快吃啊……”一句話說完又開始低頭專心消滅眼前的食物,這清蒸桂魚還挺好吃的……
孔攸見狀臉露苦笑。
眾人品嘗佳肴,飲酒猜枚,好不歡快。席上諸人又都是各個鄉里郡縣的佼佼者,學識自是不凡,議論的話題從國計民生再到家長里短,幾乎無所不談,而詩詞歌賦更是不可避免。
生在這個年代,若是連詩都不會做,便枉稱讀書人了。
一群人說到興處,在酒意催動下,不禁紛紛吟起詩來,抒懷胸臆,偶有佳作,便博得陣陣喝彩,李文鑫問道:“不知諸位可曾聽過《石灰吟》此詩?”
“李兄說的可是那首‘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有人答道。而他這麼一說,桌上眾人大部分都露出恍然之色,他們或許不知《石灰吟》這首詩的名字,但對這兩句話卻實在記憶尤新。蓋因這群人雖然來自各個不同郡縣,但文壇之上,有什麼新鮮消息,卻是隱藏不住的,更何況還與今年的府試相關,許仙考試時所作的這首詩早就流傳開來。
“正是!”
李文鑫含笑點頭,無不感慨道:“此詩雖然用詞樸素,但意境深遠,字裏行間正氣躍然,說是千古名篇也不為過。”
“聽說這首詩乃是錢塘縣的一名年輕學子所作,不知真假。”
李文鑫笑道:“自然是真的。且諸位有所不知,那人可不止這一首佳作。”當下又將許仙所作的那首《把酒問月》與眾人道來,嘆道:“我在想那人究竟是何等才資,才能作出這等詩作來?”
桌上眾人聽罷,無不為詩中天馬行空的意境所震驚,而想想這樣兩首傳世名篇竟是從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人作出來的,心裏不知是何滋味。
一人道:“我聽說作出這兩首詩的人好像也在咱們書院,好像是叫,叫許什麼來着?對了,許仙!以後說不定你我還能見到,到時就知道其人如何了。”
“啊?許仙!”
桌上忽然傳來一道驚訝萬分的聲音,顯得十分突兀。
眾人循聲看去,目光全都落到郭遠鈞身上,卻見後者正滿臉震驚的看着身邊正在飲酒的許仙,難以置信道:“漢文兄,他們,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許仙剛才一心只顧着消滅面前的美食,加之宴上十分喧鬧,根本沒聽清眾人在說些什麼,轉頭問道:“什麼?”
“就是……”
郭遠鈞本待開口,眼角忽然瞥見一旁的孔攸,見他臉色如常,毫無半點驚訝之色,心中已有答案,更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看着許仙的目光滿是驚異。
他家在嘉興,距離杭州距離甚遠,此前雖然隱約聽過《石灰吟》這首詩,卻不知作者是誰,而今天在席上聽到眾人的談話,才知道坐在自己身邊的許仙竟然如此不凡,此前自己卻毫不知情,也難怪他會如此驚訝。
不禁苦笑道:“漢文兄瞞的我好苦啊!”
“漢文……漢文?!這不就是那許仙的表字嗎!?”
一人驚訝大叫道,驚得從座位上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