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初始也 3.深林

第一章.太初始也 3.深林

3:深山

一老一小就在這太白山腳下住了下來。距離他們所住的小木屋向南十里,有一個小縣城,叫扶山縣,當地人略帶的關外口音叫順了,都叫它撫山縣。這本是那些常年出沒深山林莽的採藥師和獵人的聚集地。後來開始經常有從南邊而來的商人,想要直接收購第一手便宜的藥材和皮草牟利,就形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集市,集市又漸漸地發展成了縣城。繼任薩滿林婆婆也每隔幾天就會進縣城購買一些生活必需品。

這一天,恰好滿一歲的男嬰得到了他自己的名字和生日禮物。

“我挑了幾本你可能會用得上的書,閑來無事的時候就看看解悶。你現在筋骨還沒生長牢靠,還不能下地走路。另外,你也該有個名字了把?”林婆婆一邊規整着新買的書籍,一邊和他說著話。

小嬰兒正翻着一本《華禹山水經》,這書本平放在他的面前。一雙小小的手摩挲着面前的羅紋紙,傳出輕微沙沙聲。“在這裏的話,我以前叫什麼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叫什麼也由不得我啊。”他一邊翻書一邊隨意的搭着話。

“倒也不是這樣說的,你母親本家姓單,不過那日隨姐姐去了。雖然是幽北王族,但好像也用不着為這個而隨母姓。”說完扭頭看着一眼正跪在書前的小嬰兒。等了一會沒見他回話,又接着忙着手上的活:“你父親我倒是知道,但是現在不能全部告訴你。不過我可以說的是,首先,他很愛你的母親;其次;他家是江南大戶沈家,所以你應該姓沈的。”

“要不然跟你姓林算了。”小嬰兒看着林婆婆笑了笑說。林婆婆面色一變:“姓什麼都可以就是林不行。那你就姓沈吧。”“可我還是想回去,在這取了新名,好像就跟這裏產生了什麼聯繫,興許再也回不去了。”小嬰兒還是在笑,只是眼神帶這些黯淡。這樣的表情在一個小嬰兒的臉上出現,不知道是可愛多一些,還是可憐多一些。林婆婆看的居然有些高興,在床的一頭爬了過來,捏住小嬰兒的臉蛋說:“那就這樣吧。你不是很想回家嗎?那以後就叫沈歸好了。”

“神龜雖壽,猶有盡時。王府有寶龜,名存骨未朽。嗟神龜之奇物,體乾坤之自然。”自從有了名字之後,沈歸總是在嘴裏念念叨叨這些不知道哪裏聽來的詩文,林婆婆問他:“你吟詠的這些詩文是哪裏聽來的?我買給你的書本里應該沒有。婆婆雖然讀書不多,但這等氣韻浩然的詩文,聽過總會記得。”沈歸撇撇嘴回道:“因為我是文曲下凡仲尼轉世啊。”然後又開始念叨着譬如‘烏龜偷西瓜-滾的滾爬的爬,忍者神龜下水道’之類沒頭沒腦的話。

撫育沈歸這樣的嬰兒長大,還是要輕鬆的多。這祖孫倆在太白山腳下居住,漸漸有了一些熟悉的鄰居。有一對兒經常進山打獵的獵人,熟悉的人都叫他們齊家二牛。這兩人是土生土長的撫山縣人,打獵的手藝是十里八鄉數一數二的。單隻冬天一季的收穫,就夠他們一家人整年的生活開銷。歷來所有等着進貨的皮草商都會先等齊家兄弟下山,他們不出完了皮子,別的獵人根本別想開張。齊家二兄弟聽撫山縣裏的人說,最近大薩滿在太白山腳下定居,連忙趕在自己進山之前拿了柴米油鹽和半扇臘山豬,來到了小木屋前。兄弟二人站在小籬笆院門口,恭敬的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隨後便把禮物放到了一邊開始打掃小院。屋裏正在火炕上看書的沈歸看見了,伸手捅了捅正在縫衣服的林婆婆。林婆婆順着他翹起來的下巴看出窗外,發現是兩個獵戶打扮的漢子,又低下頭繼續手裏的活計:“進來吧,屋裏沒外人。”齊家兄弟聽見林婆婆的話,又鑽進了廚房把水桶挑滿,把柴米油鹽各歸其位后,才掀開門帘走了進來,跪倒在林婆婆的火炕前。

“這倆孩子啊,快起來把。馬上入冬了地氣重,很容易把膝蓋打出來痹症,以後每逢冬天都會鑽心的疼,還怎麼進山啊?”齊家兄弟又恭敬地扣了三個頭:“二老太太您菩薩心腸,俺爹叫齊擒虎,本是上代齊王的族人,俺爹也曾任東幽一路,兵馬都總管府賬下千夫長。十五年前跟隨齊王率兵南征,兵至東海關。只頭一場大戰便折了十五萬大軍。俺爹戰前突然舊傷複發卧床不起,卻被打了一個戰場逃兵的罪名。戰後便被除了世襲猛安的軍戶身份,俺爹聽完舊傷發了一病不起。同鄉們抬着奄奄一息的父親準備回鄉埋葬的途中,路過奉京城外,遇見了您和大薩滿。您就輕輕一伸手……”說到這,齊大牛揚起手在虛空一抹:“就那麼一下子啊,俺爹一下就坐起來了。而後就只用了三天,就跟沒事人一樣了。打那以後,俺爹憑着當兵時練出來的一手挖陷坑下套子的手藝,再加上還不錯的箭術,便帶着全家來了太白山討生活。前年開春,有一天中午吃了兩碗飯又打了一趟拳,然後睡下就沒再起來,走的穩當安詳。俺爹生前總是念叨,他一個戴罪的老卒多活了這二十年,那可都是二老太太賞的,讓俺倆一生一世都記着您的大恩。既然這次您來咱們太白山住下,說啥也得讓俺們哥倆好好伺候您,報了這天大的恩情。”說完,滿面淚痕的齊家兄弟又開始磕頭,頭磕地砰砰作響,把地上的灰都揚了起來。

林婆婆瞪了一下在炕角定睛偷聽的沈歸,沈歸馬上咧着嘴開始啃被子,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林婆婆下炕扶起了齊家兄弟:“說你們倆什麼好呢,你爹他當年只是舊傷加心火,本就不礙事,舒了心養幾天也能緩過來的。現在我和我的小孫……”說罷一回頭,看見床上的沈歸正在抱着被子撕咬。“額,和我的小孫兒一起在這裏生活一段時間,以後總會有事需要你們哥倆幫忙。這次你們是要進山打獵的吧?既當了獵人就要守好了獵人的規矩,懷了孕的母獸不要打,沒長成的幼獸也不要打,下了套子出山之前要記得收了。”齊家兄弟連連點頭:“二老太太說的是,等我們這次出山給您和孫少爺送些野味嘗嘗。”說完,見林婆婆沒有別的吩咐,就行禮告退了。

齊家哥倆前腳剛出了院門,正在假裝尋常嬰兒的沈歸立馬丟下手中的被子:“就那麼嘩的一下?”說著小手張開,學着齊大牛的樣子虛空揮舞了一下。“是啊,我不是和你說過,我是個大夫嗎?”林婆婆笑眯眯的看着他。“大夫不診脈開方嗎?用手‘嘩’一下就治好了?香爐灰符咒什麼的也不來一點么?”“香爐灰和符咒啊,倒是聽說有些野道和搖鈴行醫的遊方郎中在用,一些邪教也在用這手段騙人錢財。”“怎,怎麼就嘩一下了呢??”沈歸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看着林婆婆,林婆婆看着他一臉驚訝的表情,起身從院中抓來了一隻蘆花雞,又從廚房拿來一把菜刀。“砰”一聲,林婆婆一手抓着一個剛剁下來還帶着毛的雞腿,一手拎着那隻可憐的瘸雞。“看好了啊。”說罷用手一摸雞腿部的傷口。只幾息過後,手一松,這隻獨腿瘸雞一蹦一蹦的從屋裏往院子裏跑去,如果不考慮路途中摔的幾次,這隻雞簡直再健康不過了。“唔,晚上給你煮雞腿吃好了。”說完林婆婆拎着帶毛滴血的新鮮雞腿往廚房走去,床上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小沈歸。

“怎麼就嘩一下呢?這是什麼原理呢?不科學啊。”沈歸機械的吃着嘴邊喂來的雞腿肉絲,一邊狐疑的打量着滿臉慈祥正給自己喂飯的林婆婆。“其實你也不用驚訝,我們這種人畢竟只是很少數的。外面大部分的人都像你看到的齊家兄弟一樣普通,吃五穀雜糧受生老病死。”“我們這樣的人?”沈歸特意加重了‘我們’這兩個字。“當然咯,婆婆雖然能治病,也只是比普通郎中見效快程度好一點而已。有些過重的傷病也是無能為力呀,所以就只把我當成一個技術更好些的大夫就可以了。但你就不同了,生而能言的嬰兒你見過幾個呀?”“你這哪是技術的問題啊!這是魔術的問題吧?”沈歸一臉崩潰。“就你這醫術要是開個館,那豈不是發的要用魚翅漱口了?”林婆婆一臉認真的說:“魚翅吃多了火氣會很大。”

“其實呢,這世間總體看來還是很公道的。”林婆婆把沈歸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裏,就像一個普通的農婦哄自己的孫兒那般,輕輕拍打着。“剛才齊家兄弟說的東海關大敗,幽北大軍本應是摧枯拉朽席捲而過的。當時的北燕東海關守將許萬州是個貪財好色的將軍。雖自身有些膽略,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四萬東海守軍也就有不少貪得無厭之輩。當時的幽北三路兵馬都總管,先鋒大將石盞光,已經秘密策反了很多的東海關守軍,就連城門衛都約定了打開城門的時間。沒想到……”說到這,林婆婆略微沉吟了一下,眼神透過窗外看向一片星空:“就在幽北鐵騎馬上要衝入城關的時候、就在馬上要把北燕門戶洞開的時候、就在守將許萬州被石盞光一箭釘死在城樓之上的一瞬間,岳海山出現了。手中一柄三尺青芒,兩劍陣斬齊王三千精甲護衛,復又一劍斬下了先鋒大將石盞光的頭顱。齊王在這種情況下,哪還有不退兵的可能呢?”說到這裏,林婆婆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正是石盞光的那顆頭顱成就了岳海山的赫赫威名,北燕文帝周友孝賜名‘三劍鎮北燕’,賜川蜀竹海鎮開宗立派。青芒劍神自此天下聞名”。

“一員鎮國大將三千精甲族兵護衛被三劍斬盡,你和岳海山這種人真是逆天啊,這平衡在哪裏了啊?。”林婆婆摸着沈歸的頭:“逆了天,便會有天罰。不然古往今來,如岳海山這類天神下凡般的人物,雖不多見,但也從未斷過。這種人天生任督二脈就是通的,吃五穀雜糧而不染凡塵,據我推論至少都有一百四十年左右的凡壽,可生生是沒有一個活過六十歲的。”

“把我找來的大薩滿都那麼老了,怎麼就沒有過六十歲的了?”

“你大婆婆只有五十八載陽壽啊孩子。”

“什麼?都那模樣了才五十八歲?拿我當小孩耍着玩呢吧。”

“不然你以為,正值壯年的三尺青芒岳海山,又是怎麼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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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過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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