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紅燭燈盡夜稠色

第十七章 紅燭燈盡夜稠色

“什麼?”聞言,蘇暮落一陣錯愕。

“娘娘,您已有近兩月身孕,這是喜脈!”大概這是雲澤漆的後宮迎來的第一個孩子,就連老太醫也激動不已。

她愣愣地看着太醫,她懷孕了?

這個衝擊太大,也太出乎她的意料,她怔怔出神許久,才開口,“你確定?”

太醫只以為她是因為高興,所以才這樣問到,立馬恭敬地回答:“老臣反覆確認過了,不會錯的。”

蘇暮落抬手扶額,斂起神色,許久后道:“辛苦你了。”

隨即喚了一聲,“無憂。”

聽到太醫說她家娘娘有了孕,想到近日皇上對娘娘的盛寵,想着要是皇上知道了,定會龍顏大悅。想到這裏,無憂就高興得不行,聽到蘇暮落叫她,立馬去找了一張紅色的絹帕,包上如意遞給太醫。

“謝娘娘恩賞!”這是宮裏診出喜脈的習俗,太醫自然收起。

“平身吧。”蘇暮落虛扶了太醫一下,隨即說到,“此事,還希望太醫先不要同皇上講。”

見太醫面露疑惑,她解釋,“本宮想親自與皇上說,還望太醫先替本宮保密。”

太醫想起剛進合歡殿的時候。廊道上全是花燈,而且近日皇上對皇后的恩寵,想來皇后是想給皇上一個驚喜,拱了拱手,“老臣明白。”

等太醫走後,蘇暮落才想起,她只顧震驚自己懷孕的事情,忘了問太醫自己的身體狀況。

“娘娘,真是太好了!這可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要是叫皇上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很高興的!”無憂笑着蹲在她跟前,滿心歡喜。“娘娘,你真棒!”

看着跟前無憂天真的模樣,她啞然失笑。從髮髻上取下白玉夕顏花簪子,插入無憂的髮髻。

“謝娘娘賞賜!”無憂開心地抬手摸了摸簪子,嘻嘻一笑,“難怪娘娘最近嗜睡得厲害,皇上還擔心娘娘身體抱恙,這下皇上不僅安心,還歡心了!”

蘇暮落微微蹙起了眉頭。她要告訴雲澤漆嗎?如果不告訴,這畢竟也是他的孩子,他有權選擇孩子的去留。

她將手放在小腹,不禁疑惑,這個孩子,是來得不是時候,還是來得正是時候?

夜幕緩緩降臨,無憂吩咐宮女們,將廊道上的花燈都點上,一時間,合歡殿黑夜如晝。那些花燈,在晚風中搖晃,煞是可愛。

自從太醫說她懷孕后,無憂比以前對她更小心了。

之前雲澤漆吩咐了,今夜在院子裏用晚膳。

無憂叫人把軟塌抬到了院子,怕她着涼,又給她披了披風,又給她抱了薄衾。

無憂說,今日的晚膳,包括那些瓜果。每一樣都是雲澤漆吩咐準備的,說是盡心着呢!

她抬頭看着風中的花燈,隨着燭光搖曳,花燈上的圖案每一個都不一樣。

蘇暮落倚在軟塌上,看着花燈上的圖案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了孩子,心就一下子軟了下來,竟想着,雲澤漆,你快快來吧!我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為你孕了一個孩子,等他出生,可能眉眼像你,性子像我,會叫我娘親,喚你爹爹……

戌時已過。

桌上的湯都涼透,湯麵膩了一層薄薄的油。

無憂去找雲澤漆回來,見她臉色有些難看,猶豫不決,開口:“說吧。”

“娘娘……”無憂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小聲回答,“靜妃娘娘不小心摔了,皇上去了靜妃娘娘那邊。”

說完后,無憂瞄了她一眼,抿唇不語,似乎在思考說還是不說。

見無憂的樣子,她就知道還有什麼事,問:“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說到後面,無憂的聲音不斷變弱,“傳太醫過去看后,說是靜妃娘娘剛有一個月身孕。太后說那是皇上第一個孩子,剛好今日是中秋,讓皇上好生陪着靜妃娘娘。所以……皇上現在正陪着靜妃娘娘……”

玉玲瓏也懷孕了?

聽到這個消息,她感覺心抽疼了一下。

第一個孩子?她抬手放在腹部,唇角勾起一抹涼意。

“娘娘……”無憂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擔心地詢問,“要不……奴婢伺候您用膳,早些歇下罷?”

她抬眸,抬頭望了一眼夜空中的明月,月光下的合歡花。透着若有若無的粉色,“再等等。”

蘇暮落撫摸着腹部,告訴自己,也像是在告訴孩子。

只要他今夜過來,她便告訴他,自己懷孕的事,然後找太醫過來,好好瞧瞧身體,為了這個孩子改變主意。

如果沒有過來……

子時。

花燈內的紅燭有些已經燃盡,有些還在微微閃爍。方才敞亮的合歡殿,漸漸被濃稠的夜色吞沒。

回到殿內,寢下前,她叫住準備退下的無憂,“無憂,我懷孕的事,暫時切莫聲張知道嗎?”

“為什麼呀,娘娘?”無憂滿臉疑惑,“靜妃娘娘的孩子只有一個月而已,娘娘您已經近兩月了。不管是論嫡論長,都是娘娘的孩子為先呀!娘娘若是告訴皇上,皇上一定不會更高興的。”

蘇暮落心底苦笑,只要不在他心頭,是嫡是長有何用?他現在好好寵着玉玲瓏都來不及,又有什麼精力來管她孩子的死活。

他今日能為玉玲瓏和玉玲瓏的孩子晾她整整一夜,他日玉玲瓏枕邊風后,就能對她和她的孩子做絕像之前的事。

倘若註定得不到他的疼愛,她為何要讓這個孩子來這世間受苦?

她沉吟片刻,只跟無憂道:“如今合歡殿雖然安寧,但畢竟在後宮之中,又哪來真正的太平。還是過些日子再說吧。”

無憂雖然對後宮的那些骯髒事了解得還不是很多,但是處境大抵還是明白的。所以對蘇暮落的話也不疑有他,“奴婢明白。”

像是為了讓她更安心一般,無憂退下前,又說到,“娘娘請放心,奴婢定會盡心竭力,好生服侍娘娘的!”

待無憂退下,她望着架子床頂。扯了扯被衾,突然沒有了雲澤漆同寢的夜晚,她竟然感覺到一種冷到骨子裏的涼意。

他現在應該是,美人在懷,軟帳香薰,欣喜難眠吧?她不禁這樣想着。

手情不自禁放到腹部,手指微微顫抖,孩子,娘親應該拿你怎麼辦?

若有來世,你認清了人。千萬別投胎到像我這樣的人肚子裏。

這一世,大概就只能讓你同娘親一起受苦了……

中秋之後,雲澤漆便鮮少再留宿合歡殿了。

奏章也都搬回了朝勤殿,也就偶爾過來坐坐。

他沒有告訴她玉玲瓏已經懷孕了,可能是已經猜到她已知曉,也可能是覺得沒有必要。對於這件事,兩人都閉口不提。

“落兒,近日身體好了不少。”在御花園散步的時候,他攬着她的腰,笑着說。

聞言,她心頭一跳,以為他是知道了什麼,正猶豫要不要藉此機會告訴他。

抬眸,見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恩,是豐腴了不少,這樣挺好。以前太瘦了。”

蘇暮落扯了扯唇角,低聲,“嗯。先前太醫來,開了幾個調養的方子,無憂每日都督促着我喝光。”

“哈哈!是嘛!”雲澤漆一聽,立馬大悅,“看來我是該好好賞賜一下這個盡職的丫鬟了!”

“嗯。最好黃金百兩,白銀千兩,賜個好姻緣才行。”她順着雲澤漆的話接下去。

雖然是半開玩笑的話,但也確實有幾分真意。

跟着像她這樣的主子,還盡心照料她,也算是有心了。

他日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有道聖旨無憂也好過活。

其實說到底,雖然是替無憂求恩澤,其實也是為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

雖然她找太醫看過,身體沒什麼問題,但是在這宮裏的事情,什麼能說得准?

攤上她這麼一個母親,總得除了她有人想着念着顧着孩子。

倘若真出什麼事,也希望無憂能念着這份好,能給她的孩子多幫襯。

可能自從中秋那夜后,蘇暮落難得有些好情緒,雲澤漆欣然應下,“這個主意甚好,准!”

當然,也可能是對那日中秋髮生的事有所愧疚,所以為了所謂的補償……

“皇上……”蘇暮落緊了緊寬袖中握拳的手抬眸望向雲澤漆。

她發現,人一旦有了軟肋,一旦有所求,從前的堅持倔強,仿若過眼雲煙。

就像如今的她。能把自己放低,放低,再放低……

她從來沒有這麼小心翼翼地喚他過“皇上”,把他奉在自己頭頂,擔心害怕。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失笑曲指在她額頭輕輕敲了敲,“有什麼話,大可直說。你我之間怎還猶豫吞吐?”

可能是因着雲澤漆似寵溺的動作晃亂了心神;也可能是她其實內心深處還是期盼,他若是知道自己有了他的孩子后,也會跟她一樣開心的,“你喜歡孩子嗎?”

聞言,她明顯感受到雲澤漆身體一僵,方才眼底的笑意一瞬間凝結成冰,他側過頭看向她,神色複雜,蘇暮落讀不清。

他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一道溫婉柔和的聲音從旁響起,“臣妾見過皇上,見過皇後娘娘。”

是玉玲瓏。

玉玲瓏的氣色好了很多,眸光瀲灧,雙頰紅潤,配上今日粉霞的曳地裙,嬌俏可人。

“免禮。”雲澤漆低沉的嗓音里染上溫柔疼惜,同時放開了摟在她腰間的手。

他上前將玉玲瓏扶起,玉玲瓏順勢依偎在他懷裏,抬頭望着她,眼裏儘是得意張揚。

“皇上,最近臣妾學了一首曲子,皇上去臣妾那兒。臣妾唱給你聽好不好?”溫香軟玉,軟儂細語,雲澤漆只猶豫了一下,便欣然點頭。

“臣妾謝過皇上。”玉玲瓏小臉滿是欣喜,彷彿這個答應對她而言,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一般。

隨即她轉過身上前握住她的手,笑得一臉真誠,“皇後娘娘若是不嫌棄,也一同吧?”

蘇暮落眉頭擰了擰,冷色抽回自己的手,“本宮是個俗人,就不去了,以免掃了靜妃跟皇上的雅興。”

其實她真的沒有怎麼用力,可是玉玲瓏卻像是被一道極大的力推開一般,整個人往後一個趔趄。

一旁的雲澤漆見狀,長臂一撈,將玉玲瓏小心地攬進懷裏,像是生怕她有個三長兩短似的,關切問到:“沒事吧?”

玉玲瓏眉目半垂,楚楚可憐,卻硬是擠出一抹善解人意的淺笑,搖了搖頭,“沒事。”

然後又嬌嗔道,“自從有了身孕后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老是站不穩當。”

好似在解釋自己剛剛為何摔倒,可是誰有了一個多月身孕還站不穩了?

雲澤漆抬頭看向她,凝視了一會兒,開口:“杜衡,送皇后回去。”

說完,他便準備拉着玉玲瓏離開,誰知玉玲瓏又低估一聲,顰蹙着柳眉,無辜地望向雲澤漆,“好像腳崴着了。”

雲澤漆低頭看了一下,餘光掃過蘇暮落,彎腰將玉玲瓏橫抱而起,跟吩咐宮女,“傳太醫。”

看着他毫不猶豫的轉身,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她一句就已經篤定,她悄然收回被玉玲瓏掐出月牙印子的手收進了寬袖中,轉身便朝雲澤漆相反方向離開。

這一刻,她徹底認清,徹底死了心,不會再有幻想,也不會再有期待。

幾日後,她便跟雲澤漆提了去寺廟住一段時間,為邊關將士誦經祈福。

雲澤漆竟當即答應,說他立馬讓人安排妥當便送她去。

呵……蘇暮落在心裏冷笑一聲,是怕她找玉玲瓏的麻煩,還是怕她對玉玲瓏的孩子做什麼?這麼迫不及待就要把她送走!

罷了。走就走吧,但願他一生都不會想起再將她接回來!

近來這幾日,無憂發現蘇暮落對吃的喝的營養東西的態度與先前截然不同。

之前那段時間都是她勸着哄着讓蘇暮落吃點再吃點。

這兩日,蘇暮落已經會自己跟說再多熬點湯,加些膳食。

雖然疑惑,不過這個改變,她是很高興的,說明娘娘心態好起來了,不會再因為皇上和靜妃娘娘的事,吃不下喝不下了。現在總算知道要疼大皇子了。於是她開心地去準備着。

她不知道的是,蘇暮落已經從先前對這個孩子的猶豫,心已經堅定。

她想明白了,這個孩子來得正是時候。

像她這樣滿手鮮血的人,能夠孕育一個小生命,是佛祖對她的救贖,她不能抹殺孩子出生的希望。

她也想好了,到了寺里之後,等月份大了,再找雲澤源。讓他幫忙瞞天過海,生下這個孩子,最後變成難產。

至於孩子,是等以後無憂成婚以後給她養,還是等蒼朮回來送到他阿妹身邊,只要不是回到宮裏,去哪裏都好!

他會作為一個做平凡的孩子長大,她不求他飽讀詩書,不求他精明能幹,更不求他建功立業。只求他一生快樂無慮,溫飽無憂。

她不需要知道他有一個做皇帝的爹爹,也不需要知道他有一個做過將軍做過皇后的娘親,只要他平安長大,與心愛的人廝守終身。

十月。

剛入冬十日左右,蘇暮落正靠在貴妃榻上刺繡。

與其說是刺繡,不如說是針線隨意過料子,明明想給孩子做一個小肚兜,最後做出來卻是一個四不像。

她從小對針線這個玩意兒不太感興趣,加上後來有了蘇芫華。更是再也不曾碰過,如今一動手,一個腦袋兩個大。

想着等無憂回來,再跟無憂學學,可不能孩子出來,她連一件小肚兜都沒有為他做過,要是以後知道,該難過了……

思索間,就見無憂白着一張臉從殿外慌慌張張跑進來,還沒來得及站穩。就一下子跌跪在她跟前。

“娘……娘娘……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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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落宮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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