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對他也不好,平時只把他當個武器用,對外說是我弟弟,養着他也就是給口飯吃的事。」
「我確實有個弟弟,比我小八歲。他小時候最喜歡粘着我,可是我很煩他,因為我總要背着他種地,帶着他掏水。我不懂我父母為什麼要生他,完全就是個累贅。」
「有次,我好不容易得了空,想和幾個孩子一起上山,就讓他一個人在地里等我。我回來的時候,發現他不見了。」
「等我找到他時,他整個人漂在泥塘里。其實我想不通,那個泥塘也不深,他怎麼就能淹死呢?」
傅大刀說到這,停下來,抬頭看蘇然,表情甚是困惑,好像這麼多年,他依然想不通這件事。
「我不敢告訴家裏人,就把他埋了。埋他的時候,他就特別乖地躺着,和睡着時一樣。我回家和父母說,弟弟一個人回家了。他們很着急,着急也沒辦法,最後只能接受。」
「再後來,我父母都死了,病死的,我只好出門討飯,臨走時,我把我弟從那裏挖出來。」
「他個子小,骨頭也不大,全挖出來就這麼一小堆。」傅大刀說著,兩隻大手攏着比了比,「我就用個破布把他包好背身上,他既然喜歡粘着我,那我就帶他一起走吧。」
蘇然聽得眼圈泛紅,其實她也有一弟一妹,就是爸媽分別組了家庭後生的,但是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印象中,他們兩個也是小小的,只不過誰也不粘她。
傅大刀一轉頭,見到蘇然的模樣,愣怔過後,嘲笑道:「瞧你那樣,別跟個娘們似的,這也能哭。早點死還少受罪。」
「你就說傅小刀吧,我撿他時,他正在路邊和狗搶吃的。我當時想,要是我弟當初真是走丟了,說不定早被狗吃了。所以我就把他帶上山,讓他聽話很簡單,給頓肉吃就行了。」
蘇然吸吸鼻子。
傅大刀身邊都是粗人,誰沒點故事,再說世道亂,誰家不死上幾個人,哪有人像她這樣。
傅大刀有點尷尬,粗着嗓子說:「小兄弟,我們等下去抓幾條魚,我烤魚的手藝更好。」
蘇然知道他是在轉移話題,忙回道:「好呀,我跟你說,我昨天還用樹枝插上一條。」
殷祺暗自皺眉,想起她昨日抓魚的樣子,忽然開口:「我等下有事,你留下。」
傅大刀眼睛在他倆間轉了下,笑道:「行,五爺有吩咐,我自己去吧。」
等傅大刀離開,蘇然看向殷祺,眉毛一挑,表達出「什麼事?」的意思。
殷祺:「幫我刮鬍子。」
蘇然指着自己:「?我?」
「匕首不是在你那。」
蘇然把匕首掏出來,有點緊張地走到殷祺面前:「你確定要我幫你?萬一不小心把你喉嚨劃破了……」
殷祺盯着她。
蘇然無奈,從地上撿了幾片葉子,遞到殷祺手中:「你自己捂上點。」
她掏出匕首,顫顫巍巍地在殷祺下巴上比劃,就是不敢落下去。開玩笑,這匕首這麼鋒利,萬一……不敢想。
她的神色緊張又專註,眼睛越來越低,絲毫沒有發現,兩人的距離被她拉的很近。
溫熱的呼吸佛過殷祺下頜,他屏息,垂眼看着蘇然小心翼翼的神態,忽然伸手,一把握住她抓着匕首的手,低聲說了句話。
蘇然拿刀的手一頓。
第二日一早,蘇然和傅大刀準備穿越水洞。
水洞就是之前蘇然和殷祺發現的,在山壁高處,河水的源頭。
傅大刀說水洞內狹窄,五爺拖着斷腿,泡在水裏對傷勢不利,所以他帶蘇然先一步離開,再帶何進回來。
這谷中谷往外走的暗道有多條,這一處算是比較容易走的,就連蘇然這樣的廢柴努努力也能爬進去。
殷祺將他的玉佩交給傅大刀,算是見到何進時的信物。
站在山壁下,蘇然抬頭向上看,糾結片刻,回身問殷祺:「你真的不能上去嗎?」
傅大刀拿出昨夜他用樹枝編成的繩子,一端讓蘇然系在腰上,自己系在另一端。
聽到蘇然這樣說,傅大刀回到:「我們動作快一點,運氣好今晚五爺就能出去了。」
蘇然目光落在殷祺身上。
昨天她到底沒能幫他刮鬍子,殷祺只是藉機將她拉近囑咐了幾句話,他當然不可能把咽喉這麼重要的部位交給蘇然。
此刻他斷腿處綁着樹枝,衣衫多處破損,有胡茬冒出來,和蘇然初見他時的謫仙樣相去甚遠。
殷祺面色淡然,由着蘇然打量他。
蘇然想到很快這谷里就只有他一個人,心下十分不忍,湊過去小聲說:「要不這匕首留給你吧,萬一有野獸什麼的……」
殷祺瞅着她,笑道:「在我看來,活人遠比野獸可怕,所以匕首還是你收着吧。」
蘇然咬唇,欲言又止,最終說:「我肯定會帶人回來救你的!」
傅大刀已經準備攀爬,他一馬當先,將長刀掛在腰上,徒手開始攀岩。
蘇然跟在他下面,有繩子借力,雖然艱難,總算沒有摔下去。
傅大刀到了洞口,回身把蘇然拉上來。
洞口水流有點急,蘇然扒着洞邊,向外探頭想看看殷祺,就見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石頭上,目光放遠,不知在想什麼。
傅大刀在後面拽了她一把:「走吧,別看了。」
二人蹚着洞中的河水走。洞內時寬時窄,從山壁縫隙中有光漏進來,使得洞中沒那麼黑,勉強可辨認道路。
蘇然跟在傅大刀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鞋襪完全濕透。昨日殷祺叮囑過她,要防着傅大刀,不可脫鞋襪。
走了不知多久,傅大刀忽然開口:「到了。」
蘇然抬頭,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處非常寬敞的石洞,上面綴有乳白色的石鐘乳,地上是一片湖水,水光與石鐘乳交相輝映,在洞中形成了一種光影交錯的神奇景象。
這洞中湖大約就是谷中河水的源頭了。
蘇然發出一聲驚嘆。
傅大刀回身看看她,笑呵呵地蹲在湖邊伸手掬水抹了把臉。
蘇然環顧四周,發現這洞中圍着湖水的石壁上,有大小不等的十餘個洞口,其中數個與湖水相連。
她回身,仔細看看剛剛走過的那個通道,問:「哪一個是出口?」
傅大刀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手,又抬頭往那幾處望去。
片刻后,他轉過身對蘇然說:「你是五爺的女人吧?」
蘇然第一次到虎爪寨時,傅大刀雖然覺得這人瘦弱白嫩,卻沒往女人那想,畢竟官差里沒女人。
不過昨天知道他是五爺的人,並非官差,而且還那麼容易紅眼圈,傅大刀就起疑心了。
蘇然沒有表現出他預料中的驚訝,只是頓了下笑道:「我也不是特意瞞着大哥,只是平日穿男裝習慣了,身邊熟人都知道我是女的。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只是五爺的手下。」
傅大刀的表情隱在他的絡腮鬍子下,再加上洞內光線不夠,蘇然辨不出他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