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十八歲還在超商打工?」他冰冷的毫無起伏的語氣,讓我頓時覺得自己在面試,而等待錄取的職位是:女朋友or終生女傭。
「對啊。畢竟也不是人人想開直升機都能開啊。」我開玩笑的說,本想緩和氣氛,但他似乎覺得不好笑,切着食物的刀叉,發出了讓人討厭的尖銳聲音。
好沉重。
我早就跟妍依說過不下百次,別再介紹職業軍人給我,我當然不是排擠這個行業的人,只是我已經遇過好幾個,都是這樣認真又一板一眼,然後對於新對象的態度就是,愈快進展到全壘愈好。
他們,實在沉重的讓人想逃得遠遠的。
「那你平常不打工的時候都在幹嘛?」
「嗯……也沒幹嘛啊,就跑夜店喝酒而已。」
他立刻抬起頭,臉色很難看,「一個未婚的女孩子整天跑夜店喝酒?」
我有點想笑,因為他如我預期的反應實在有趣。
「有什麼不妥的嗎?單身的人總得找點休閑吧。」
「你就沒有一點未來規畫嗎?都二十八歲了還只想着玩?我明明聽說你不是想做什麼旅遊企劃,雖然那個聽起來也很不正經,但……」
「等等等!先停一下,我不覺得我二十八歲了這樣過日子有什麼不好耶,還有什麼旅遊企劃啊?聽都沒聽過。」
從以前就練就起來的,說謊不眨眼的優點,總在我需要的時候,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聽完我的解釋后,大概整整十分鐘都不再說一句話,任由氣氛這樣乾着,也不打算先離場,堅持要把點的東西每一樣都吃完,連送的葡萄酒也喝的一滴不剩,深怕自己漏了什麼會吃虧一樣。
等到要結帳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意外的,就聽見他說,「既然我們沒有共識,那就各付各的吧。」他迅速結掉自己的份就走了,我則是多待了五分鐘,才悠悠的付錢離開。
走出餐廳,早就看不見那男人的影子。
秋意的涼風吹着,我想要表現出一點凄涼感,但最後終於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來!
遇到這樣一舉一動都被我預測到很准,然後還被我的幾句謊言就氣得七竅生煙的人,真的很有娛樂性。我很感謝他帶給我這種歡樂。
心情大好,我就這樣到處亂走,刻意的不看路名,把自己想像成在異國冒險的旅人,這遊戲小時后奶奶常帶着我玩。每次玩都很新鮮,像真的一樣。
當然,我說,這沒有點路痴天份,還沒那麼容易玩呢。
走着走着,忽然被一間咖啡廳的店名給吸引的停下腳步。『Once』。
一推開門,裏頭迎面撲來的寂寞氣息,立刻讓我深深喜歡上。點了杯冰滴咖啡后,就隨意的在舞台中間的位子坐下。
舞台上擺着一把結他跟立式麥克風,我好奇的詢問送咖啡給我的女服務生,「請問你們這裏有固定駐唱?那是幾點會有呢?」
「嗯……目前平常是固定中午跟晚上的用餐時間演奏一個小時,其他的話就是看心情,感覺對了也會即時演奏。」她淡淡的說著,身上散發著一種奇異的氣息。
「難道……是你演奏的嗎?」
「是啊。」
我以為她會說現在就是感覺對的時候,要即興一下,可是她只是轉身回到了吧枱,看起來孤獨的她,眼底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沒有拒人於千里的孤傲。
我聳聳肩的喝起咖啡,還來不及驚嘆這冰滴做得真好,就注意到杯墊上印着的字,『城隱的人,不是自己喜歡這樣的。他們經常是受了太多的傷,才選擇把自己關進了封閉的牢籠,等待着有誰能夠幫他一起打破一切。』
「城隱……」這名詞好耳熟啊,最近好像滿常聽到的。
「啊、是那個城隱啊。」看着杯墊上這句話作者的名字,我才想起來,好陣子前,有個小說家創造了這個名詞。
城市中的隱居人。
我現在也差不多是這種狀況吧。
我想,若是張在宇遇見了現在的我,他一定不相信,現在的我多愛窩在家裏。
人是會變的,只是他等不到我變的時機。
我靠着椅子,閉着眼聆聽着讓人安定的演奏樂,再睜開眼時,就發現這咖啡廳的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各自的沉澱着自己,又或者恣意的享受這裏的寂寞。
我知道為什麼我會一瞬間的就喜歡上這裏了,雖然四周也有不少人小聲的在談天,但這裏跟我家好像,就好像回家了一樣安心。或許是因為我家也都是這種氛圍的關係。
看來,我似乎找到了一個好地方。
晚點假想朋友有打來的話,我一定要跟他分享這裏。
07
「你說『Once』?不會吧……」失眠的人難得發出驚訝的聲音。
「是啊,難道你也去過?」
「我正巧也是今晚無意間去過,你是幾點去的?」
「嗯、大概是八、九點吧,我一直待到要打烊之前。」
「我也是!」
我吞吞口水,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此時此刻跟我電聊了好陣子的人,在幾個小時前,我們正待在同一個空間、喝着相同的咖啡,但是我們卻不知道彼此。
「該說世界很大還是很小呢?它可以大的讓人認不出該認出的人,也能小的讓該見面的人相遇。」他饒舌的說著。
「真的太巧了。但好險,我們誰也沒認出誰。」
「為什麼?」
「因為,也許我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聊天了也說不定。對我來說,就因為跟你毫無交集,所以可以盡情的聊天,盡情得讓你知道我的內心想法也沒關係,但是……」
「如果在面對面的認識了,就做不到了吧,因為你很難對人直接透露自己的真心。」他接着幫我說完,「我也是這樣,坦白說,我根本沒有一個真正讓我信任的朋友。」
他嘆口氣的接著說,「我身邊當然也有個好朋友,他是我以前在電子業時認識的。他啊,其實對我很真心,從認識不久,就什麼事都跟我說,也不怕我把他說的事情講給其他同事聽,那種單純的信任一開始讓我很不自在。我說要離職,他也跟着要走。」
『你又不缺錢,跟着離職幹嘛?』
『你不做了我待在這也沒意思,反正老爸老是催我回去繼承餐館。』
『你到底是……』
『好哥們當然要同進退。』
他說,他那個朋友就是這樣沒由來的信任他、黏着他,可就算如此,他還是很多心事,對那個朋友說不出口。
「我也不懂,如果其他人不相信的話還沒關係,但對他,我應該要打開心房才對,有次一起去喝酒,喝多的時候他說我,總是什麼話都悶着不說,好像只有他自己以為我們是朋友一樣。」
「你並不是這樣想的,對吧?你只是不習慣跟人說出自己的想法,習慣保護自己的內心而已。」
「你,怎麼搞得比他還了解我。」
「不知道,我也是直覺這麼說的。」
今日的話題結束,我感覺到也差不多要互相說聲晚安了。
「如果,如果我真的認出了你,也不能叫你,對嗎?」
「雖然我想跟你說這不可能,但,對,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