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寶-3
“安然——?!你......你怎麼也來明朝了?!”
看着對方略帶成熟風韻、而又頗顯精明賢惠的熟悉容貌,李林波脫口而出道。
可是,就在下一刻,看着對方不明所以的困惑神情,李林波再定睛一看,方才猛然意識到了什麼:
“難道......你是凌瑤?!凌姑娘!你......你還活着?!”
望着眼前已作少婦裝扮的凌瑤,早已沒有了曾經青澀而又靈動的少女之態,李林波幾乎已有些認不出對方,以至於第一眼再次誤將對方當作了自己在現代世界的妻子安然。
可是,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凌瑤,李林波在驚喜之餘,心中卻又不禁五味雜陳起來,隱隱更增添了幾分由衷的疑惑。
當時自懸崖墜落的凌瑤,不是已經死了嗎?
況且,就算墜崖幸而不死,在那之前,凌瑤還中了追兵一箭,直指胸前心口位置,怎麼可能還會活下來呢?!
而聞聽李林波如此說著,正同樣仔細凝視着李林波的凌瑤,此時的眼中也由最初的警覺與驚訝,轉為了困惑不解的神情。而這種困惑,又在聽到李林波叫出自己的名字后,登時臉色為之一變,瞬間轉為了詫異與興奮:
“難......難道,是你......?!是你又回來了?!”
彷彿是認出了眼前之人正是多年不見的李林波,在這裏的明朝世界時隔八年、又再度得以重逢的凌瑤不禁喜極而泣,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唯有先匆匆收回了防身的短刀。在足足激動了好一陣后,凌瑤這才漸漸平緩了情緒,縱有千言萬語,卻依舊警覺地掃了一眼四周,輕聲說道:
“此處非交談之地,且隨我來。”
說罷,便不由分說地拉上李林波,避開煩惱的街市與人群,拐街轉巷,最終來到了一處不起眼的店鋪前。
隨着二人邁入店鋪,李林波不免打量起店內的陳設。雖然這店鋪位置冷僻、門可羅雀,但內部卻佈置得極為清雅、打掃得更是一塵不染。看這店裏陳列的貨品,竟似乎是處售賣字畫的小鋪。
而在李林波打量觀察之時,凌瑤已輕輕掩上了店鋪的門,隨後回身熱絡地招呼道:
“坐吧。這裏是自家店鋪,再無外人偷聽之虞了。”
見李林波坐下后仍好奇地環視着小店之內,凌瑤苦澀一笑,悠悠解釋道:
“多年未見,我們如今就靠在這呂宋之地賣些字畫為生。地方雖然有些狹小,這些我們自己繪製的字畫也賣得不好,但偶爾倒是能接幾筆熟客請去品鑒大明貨物的生意,日子倒還算得上自足自樂。”
聽罷此言,李林波不禁愣了愣。
面容間,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既有驚訝與不解,更充滿了不安與彷徨,心中更是暗暗想道:
凌瑤口中的“我們”,指的是誰?
見其已顯然嫁為人婦,其所指的,莫非是其夫君?而這家字畫店鋪,便是他們夫婦二人所開。
比起這個,李林波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莫非,其夫君便是那位昔日的大明帝王——朱允炆?!
但若繼續想下去,如果朱允炆和凌瑤二人不僅結為了夫妻,而且以售賣自己繪製的字畫為業的話,那麼——
那幅流傳至後世的《大明江山圖》,考慮到其畫上的那枚私印也被驗證為真,難不成——
自己一直以來的判斷,都是錯的?
陰差陽錯間,現代世界的那幅《大明江山圖》,莫非真的是出自落難隱居的朱允炆之手?!雖然朱允炆並非藏於無錫九龍山的明代畫家王紱處,但如此一來,六百年後那幅紀江城手中的《大明江山圖》,豈非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建文帝真跡?!
一時之間,李林波如遭霹靂一般,默然良久。
而凌瑤卻並不知道李林波心中的萬千顧慮,只以為其是驚訝自己尚在世間的奇妙命運。因此,凌瑤依舊帶着故人重逢后的激動之情,拉着李林波一起坐下后,忍不住開始將這八年來的經歷一一與李林波道來。
藉助凌瑤的講述,李林波才漸漸將這八年來凌瑤的經歷了解了個大概。
原來,那日其跌落懸崖之後,峭壁上大量的樹枝救了其一命,使得凌瑤僥倖未死。並且,當日不僅凌瑤活了下來,還有同樣大難未死的陶公公、也就是一直被李林波附身的朱允炆親信太監陶恩承。
一邊說著,凌瑤露出了自己額頭處被秀髮遮蓋之處,李林波這才發現,原來那裏有一道不太顯眼的傷疤,想必正是跌落懸崖時所留。而凌瑤之所以外出之時面覆薄紗,想必除了避人耳目的考慮之外,也不想露出自己額上的傷痕。
此後,更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兩人居然在懸崖下的不遠處,偶遇了祭拜過亡妻之後便喝得酩酊大醉,正遊盪于山野林間、沉醉不知歸路的朱允炆。
俗話說,否極泰來。
朱允炆雖然失去了帝位,但是之後在凌、陶二人的幫助下,逃難之路倒是極為幸運,認識到待在大明便意味着漂泊無依、且時刻存在生命危險的三人,最終選擇避難海外,並輾轉到了呂宋此地。
來到這后,發現此地雖偏居海島,但是貿易繁忙、貨品齊全,不僅各國商旅雲集,更是魚龍混雜,其中也不乏明朝之人,衣冠相仿之人不在少數,實在是大隱隱於市的絕佳地點。
而在隱姓埋名的同時,三人更是改頭換面,在決定隱居呂宋后,便努力經營起了這家字畫店鋪。由朱允炆寫寫畫畫,凌瑤成了經營打點的掌柜,而陶公公則化身為夥計。
同時,命運似乎就是如此奇妙。幾乎與六百年後李林波的經濟狀況如出一轍,落難皇帝朱允炆隱姓埋名之後所作的字畫,竟然也是頗不受歡迎。因此,迫於生計,也為了持家,小鋪也就不時會接一些鑒定古物的生意。而憑着在大內多年的熏陶,以及後來的研習,三人在鑒定來自大明的物件時,眼光都可謂不俗,倒是屢屢不負所托、明辨真偽。
不過,為了避免引人懷疑,只會十分謹慎地接幾位熟客的重要委託,且通常是由熟客將物件帶來鑒定,幾乎從不在外拋頭露面、輕易顯露這手才能。說起來,今天這回也是極其例外,那商人買家早已風聞古玩鋪掌柜到了一批絕世珍寶,料定自己很可能現場拿不定主意,便懇求朱允炆三人之中一人可以隨同前往。
看在老主顧的面子以及數次殷切懇求的份兒上,作為掌柜的凌瑤方勉強答應,由夥計陶恩承跟着那商人買家,破例到對方的店鋪去驗看一番。
說到此處,李林波這才恍然大悟:為何自己再度附身的昔日陶公公會出現在那家古玩鋪的門口。
剛剛那商人買家最初到店門外來找的,原來正是本應等候在鋪子外的自己!
只不過,自己附身陶公公后,自然不知之前的事情,這才陰差陽錯地由那商人買家請出了凌瑤,破例親自出馬。
說罷了大致的經過,李林波先是對昔日墜落懸崖之事仍頗為費解,雖然樹枝可以抵消掉下落之力,可是當初被錦衣衛們射中心口的那支利箭——?!
聽到李林波關切而又疑惑地問及那中箭之事,凌瑤由衷一笑,似乎仍在感念着命運的起伏莫測,悠然嘆道:
“說到那日,也是多虧了老天保佑!你看——”
就在李林波一頭霧水之際,凌瑤已從懷裏取出了一枚始終貼身珍藏的銅錢——
正是那枚昔日帶着李林波尋找建文帝時百試百靈的“建文通寶”。
凌瑤將這銅錢小心翼翼地遞給李林波,指着上面的一處明顯凹痕,解釋道:
“你看,這就是那處箭傷留下的。我當時也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枚頗有靈性的銅錢,幫我擋下錦衣衛們的箭頭,救了我一命。”
而與此同時,望着那銅錢上相比八年前新添的傷痕,李林波瞬間如同石化一般,呆坐在當場。
在李林波的記憶中,上次來時,也就是八年前的棲霞山上,這枚“建文通寶”還僅有“文”字右側那處由朱允炆最初發狂時用劍刃劈砍出的細長淺痕。如今,左側卻也多了一道扁而深的凹痕,正是凌瑤所指的擋下昔日錦衣衛冷箭之處。
而此刻,銅錢上位於“文”字一左一右的兩道痕迹,恰如一個立着的人,正一手握筆、一手執劍。
這栩栩如生而又極為獨特的形狀,不正與六百年後、妻子安然手中祖傳的那枚“建文通寶”已然一模一樣了嗎?!
一時之間,李林波目光獃滯地久久凝視着手中的這枚“建文通寶”,說不出話來。
等候着此刻掌中這枚小小銅錢的,將是此後六百年歲月洗禮,帶着時光的斑駁印記,最終抵達妻子安然的手中,並間接再次回到六百年後的自己掌心。
時光的流轉中,到底隱藏着命運的莫測,還是宿命的因緣?
在這一刻,李林波甚至忘記了心中仍一直縈繞的另一個重要疑問:
那就是,自己此行最想見到的那個人——建文帝朱允炆,此刻又究竟在何處?
而正在李林波發愣之際,忽聽身後“吱呀——”一聲,小鋪的店門竟似突然被人推了開來:
隨着一縷陽光鋪灑進來,投在鋪子地面上的,似是一名瘦高男子的身影。
李林波趕緊轉頭去看,卻見一男子戴着遮陽的斗笠,邁步而入,隨之而來的,更有一聲稚嫩的啼叫:
“媽媽——!”
只見,那男子身後竟還跟着一個小童,約莫四、五歲的年紀,不僅兩手各拿了一根糯米做成的糖棒,嘴角處還沾着幾粒糯米糖的殘留痕迹,一進門便蹦跳着沖向了屋內的凌瑤。凌瑤隨即將其抱住,小童又隨即掙脫,將一根糯米糖棒遞給凌瑤后,更是把另一根轉身遞給了呆坐一旁的李林波。
隨後,這小童又不知從哪裏掏出了幾枚奇形怪狀的滾圓石頭,笑嘻嘻地說道:
“媽,你快看!你快看!這是我跟着爹去海邊又新撿來的新石頭!”
看着天真爛漫、活潑可愛的小童,凌瑤臉上滿是和藹,溫柔地撫摸着孩子的腦袋,目光中充滿了慈愛。
“大白天的,關什麼店門啊?”
而這時,又聽那剛剛推門而入的男子隨口問着,同時其已摘下了斗笠,掛在一旁,而後又輕手輕腳地扶着身後另一個似是早已玩累、趴在其背上睡得正香的幼童,將其徑直背到了後堂。
路過李林波身旁時,似乎也並未留意這名老夥計此刻有什麼異樣,反而更關心身後那僅有兩、三歲光景的幼童睡得是否踏實。
望着那男子走向後堂的身影,又看了看眼前對着凌瑤一陣撒嬌的小童,李林波驚訝道:
“莫非——”
凌瑤臉上隨即多了兩朵紅雲,摟着懷裏的小童,幸福地點了點頭。
很快,那男子又回到了屋內,李立波也終於得以仔細看清其正臉。
只見這男子三十餘歲的年紀,膚色已然曬得有些黝黑。雖然依舊掩不住其清秀俊朗的面容,神色間但卻早已不似當初所見的那個悲痛欲絕、幾近崩潰的落難年輕皇帝。
一身布衣打扮的朱允炆回到正堂之中,仍擦着滿頭的大汗,像是剛剛帶着兩個孩子出去玩耍,已被折騰得夠嗆,一臉儘是疲憊,直到此刻,方才得空走到旁邊的水缸處,並且依舊未察覺出凌瑤與李林波表情中的別樣氣氛,還以為是今日的外出鑒定出了差錯:
“怎麼,該不會是有什麼物件,不慎看走了眼?”
一邊說著,朱允炆一邊揉着自己累壞的腰,而後拿起一支水瓢,就如同平民百姓一樣,舀起一瓢清水,咕嘟嘟地飲個了痛快。
而就在其正打算再飲一瓢時,凌瑤已走到其身前,而後,附耳向其說了些什麼。
下一刻,只聽“啪——”的一聲,那水瓢已徑直掉落在腳邊,水珠濺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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