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大限至(二)

第一百二十四章、大限至(二)

又過月余,天氣暖和不少,梅花、梨花紛紛謝了。

到了初夏中旬,平地一聲雷,沈雪沅不聲不響誕下了男嬰。林姨娘一聽是弄璋之喜,高興得幾夜沒合眼,趕忙羅掘了梳妝枱上的首飾,一股腦全送到姑爺范惠來家裏。

范惠來見林姨娘如此慷慨,免不得要入府面謝,沈母、周夫人等人正好藉此機會送了表禮。

陳芸掂量着自己的身份,不好越過長輩的規格,只能等而下之,挑了一匹雨過天青色炊煙羅、一匹秋香色蘇綉,又將自己日前所繡的若干條松綠色、銀紅色肚兜挑了一些。

而後,日月逾邁,堪堪進了五月。

正值端午,天晴氣和。綠泛麥秋,黃分梅雨;丹李垂實,素槿成行。雲垂黃鶴之風,水變丹魚之浪。當江南之盛況,極榜汰之水嬉。彩艤雷動,錦帆雲齊。波翻雪島,旋轉雷渦。魚龍驚駭,神靈疑惑。

長洲寶苑,家家竹枝;闔閭古城,人人桃葉;紅回系臂之絲,青留鬥草之襪;繞腕則條脫雙鉤,泛酒則菖蒲九節。空谷幽蘭為浴之湯,岸汀虎艾高懸於戶。盤中角黍,杯底梟羹。熙熙攘攘,鬧鬧哄哄。

陳芸午前在陳氏房裏說話,應景吃了幾個肉粽,等回了落梅院,已不覺腹中飢餓,就索性鬆了髮髻,重新換了套翡翠裙,坐在廊下看杜鵑、杜仲兩個小丫頭逗貓狗玩。

那哈巴狗養了幾月,身上肥了一圈,越發顯得腿短。

哈巴狗旁邊那隻橘貓原養在沈母屋中,今日不知怎麼跑了出來,不過,據陳芸從盼雨口中得知,這橘貓素來喜靜,一天中十二個時辰,竟有八九個時辰是躺着不動。

今日卻不知撞了那股子邪了,性格迥異的兩個傢伙居然對了脾氣,來來回回地在院裏胡跑一氣。

杜仲、杜鵑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一直追着貓狗跑,不知只覺已熱汗淋漓,汗褂微透。

陳芸見她們鬧得開心,心生嚮往,卻拉不下身份陪她們一起鬧,只能摘了幾朵牡丹把玩。

如此忙裏偷閑,陳芸曬了半天的太陽,不覺雙眼困酣,就命瑞彩進去鋪了錦茵簟,躺了一會。

一覺醒來,日頭弱了不少。

陳芸起來洗了把臉,慢慢出了房間,只見瑞彩、杜鵑、杜仲三個正蹲在一塊鬥草玩。

陳芸看得心動,當下駐了足,只見杜仲從腳邊撿了一根草,洋洋得意扔在幾人中間,道:“我有觀音柳!”

杜鵑不甘示弱,也隨手摔了一根草,道:“我有羅漢松!”

然後,杜仲道:“我有水燈心!”

杜鵑道:“我有山牡丹!”

杜仲道:“我有君子竹!”

杜鵑道:“我有美人蕉!”

杜仲道:“我有老鴉珠!”

杜鵑道:“我有鴛鴦藤!”

杜仲

道:“我有星星翠!”

杜鵑道:“我有月月紅!”

杜仲道:“我有金燈花!”

杜鵑道:“我有玉香絲!”

杜仲道:“我有金七娘!”

杜鵑道:“我有華五郎!”

杜仲道:“我有貓爪兒!”

杜鵑道:“我有狗牙兒!”

杜仲見腳邊沒多少存料了,懊惱地咬了咬嘴唇,然後氣洶洶摔了一根草條出去,道:“我有翠蝴蝶!”

杜鵑盯了那翠蝴蝶一會子,突然眼張失落起來,然後鼓着腮幫子,道:“不公平,這翠蝴蝶明明是我先發現的,只是讓你搶先了一步,如今你也要讓一局,咱們武鬥!”

“武鬥就武鬥,誰怕你不成?”杜仲因為才贏了文鬥鬥草,軒軒甚得。

杜鵑麻利地挑了跟柳條握在手裏,然後挑釁似地看向杜仲。

杜仲不輸氣勢,也迅速撿了一根柳條,用同樣挑釁的目光看向杜鵑。

瑞彩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提前聲明道:“你們倆個可記住了,一局定勝負,不準事後不認賬!”

兩丫頭點頭稱好。

戰局開始,杜鵑率先發力,拽着柳條往身上攏,杜仲眼疾手快,一識破對方動機,首先將柳條斜了角度,然後又突然發力,生拉着柳條靠近自己,然後故技重施,終於令杜鵑徹底鬆手。

“你輸了!”杜仲神采奕奕道。

杜鵑咬着嘴唇,據不認輸。

瑞彩居中道:“你們既請了我做評判,那我定然無偏無黨,這一局,顯然是杜仲更勝一籌,你就趕緊認輸吧!”

杜鵑噘着嘴,道:“我不服,她耍賴,她剛才使巧騙人!”

杜仲瞟了她一眼,回道:“你又沒說不準使巧,憑什麼不算我贏?”

“不算就是不算!”杜鵑固執地說。

杜仲隨即道:“你說不算就不算了?”

瑞彩蹲在上位,眼見兩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真是一個腦袋分成了兩半,愁煞人也。

陳芸遙見他們吵起來了,連忙湊了上去,問:“好好地鬥草玩,你們倆白什麼眼啊?”

瑞彩率先起身,道:“她們倆嫌文斗不盡興,又吵着鬧着要武鬥,誰想勝負定了出來,杜鵑又不服氣。我現在被他們倆吵得頭疼腦大,還是求奶奶出來評個理吧!”

陳芸剛才已聽得七七八八了,又見杜仲、杜鵑互不搭理,不由笑了一下,開口道:“若讓我說,你們倆都有過錯。杜仲錯在用心不正,靠歪點子贏了武鬥那一句,杜鵑錯在明明文斗輸了,還纏着杜仲要武鬥,若非如此,你們倆也不會鬧起來!”

杜仲、杜鵑聽了,不覺有理,各自不語。

陳芸瞄了兩人一眼,特意加重語氣道:“既然你們倆都有錯,那我也不好偏袒了誰,就每人罰一吊錢吧!

杜仲、杜鵑一聽要罰錢,無不面露心疼,畢竟兩人的月錢才五吊,一下子去了五分之一,委實令人不舍。

瑞彩見他們哭喪着臉,不覺好笑,就說:“剛才還斗得烏雞眼一樣,眼下卻老實了!”

陳芸隨口道:“錢袋子都扁了,當然老實了!”說著,她又特意望了杜鵑兩人一眼,果然灰心喪氣,於是輕輕一笑,道:“好了,就當我發善心,饒了你們倆這一遭!”

杜仲、杜鵑聽一吊錢失而復得,無不面帶喜色,又爭先恐後拜謝:“多謝奶奶!”

陳芸一笑置之,隨即出了院子,徑直到了陳氏房裏。

陳氏正盯着沈雪茹做女紅,一見陳芸過來,首先問了沈復的消息,然後才詢問道:“離月兒出閣僅剩一個月了,賀禮準備得怎麼樣了?”

陳芸慢慢靠近,張口道:“一早就讓鄧善保打點了,昨兒還接了禮單,只是上面掛一漏萬,我嫌他不夠用心,又打回去讓他核查,等完備了,再送到太太這裏過目!”

“老太太前頭說了,這回派衡兒去揚州賀喜。你不曉得,你二伯母這幾日總來我這裏打探,我估摸着,該是衡兒的意思!”陳氏語調舒緩地說,“所以你這幾日多費費心,雖非刻不容緩的事,可也要提前籌備,省得到了跟前手慌腳亂,惹那邊不痛快!”

陳芸點頭稱好,又見沈雪茹埋頭在綉架上,不禁湊過去瞧了瞧,道:“三妹妹最近很用功呀!”

“哪裏是她用功?”陳氏厭棄地說,“分明是我每日崔逼得緊,否則,只怕她一輩子也學不會女紅!”

沈雪茹心中不滿,扁了扁嘴,道:“好嫂子,你可教教我吧,怎麼你繡花易如拾芥我卻難如登天?”

“說來說去只一句話,熟能生巧。”陳芸心平氣靜地說,“妹妹多練練,早晚練得比我還厲害!”

沈雪茹喪了口氣,一把丟開手裏的繡花針,道:“真不曉得,娘為何每日逼我繡花?”

陳氏看了她一眼,嘆道:“你當我想逼你?還不是情勢所逼嗎?你如今十五歲了,要不了一年半載,就該議親了,到時媒人上門,問你女紅不行,外頭誰還敢娶你?”

“他們想娶,我還不想嫁呢!”沈雪茹傲氣地說,“我又不是物件,任人支配,難道只許他們挑我、不許我挑他們嗎?”

“挑吧,小心挑到最後,把你自己挑成老姑娘,困在家裏嫁不出去!”陳氏隨口說。

沈雪茹聽了,嬌聲細語道:“嫁不出去才好哩,以後就守着爹娘過活,豈不美哉?”

“真是混賬話,有你哥哥為我和老爺養老呢,怎麼也輪不到你,你還是安心學習女工,等老爺年下回府,我就求他給你說親!”陳氏滿臉笑意地說,“明年就把你嫁

出去!”

“我才不嫁!”沈雪茹負氣地說,“即便要嫁,那也要嫁個中意的,怎好由着媒人說和?”

陳氏隨口笑道:“這女子婚配,一靠父母,二靠媒人,難不成你還想自己做主不成?”

沈雪茹真想自己做主,尤其夜裏想到顧金鑒時,恨不能立刻成雙入對、比翼齊飛,可她又十分清楚,女子婚嫁不由主,一半靠天、一半靠地,怎麼也輪不到她說話。

一念至此,沈雪茹不由呆了,想着萬一配了他人,自己究竟是俯首就縛好還是奮起抵抗好?

陳芸哪裏不曉得她的心思,又怕陳氏看出端倪,連忙說些其他事,引開陳氏的注意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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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為歡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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